沈凌递给我一杯茶,看我良久,突然一声叹息:“你究竟,在怕些什么?”
客栈里头人影憧憧噪杂无比,而我却只听到他那一声叹息:“你究竟,在怕些什么?”
第二日是个晴天,日光洒在身上,暖暖的,并不灼人。
我和沈凌清早便离开了客栈,沈凌告诉我,他在永乐镇的某个小村里有几间田家小屋。我不禁咋舌,果然有钱人的生活不是普通民众可以想象的,走到哪儿都有落脚之处。
沈凌的折扇敲在我的头上:“我名下的房产,不过离城和永乐镇这两处。”
到那处房产不过是一个时辰的事儿,房子是泥胚的,从外头看与普通田家屋舍没什么两样。
事实证明,房子的里头也与普通农房一个样,只是干净整洁,一看就没怎么住过人。
沈凌望着我:“不知道长安能不能住得惯。”
我笑笑:“当年修仙的时候,条件可比现在艰苦许多。”
在小屋里呆了两天,就我与沈凌二人。我与他敲子对弈慎重不已,并不像同孟泽下棋时一般无所顾忌。
然而沈凌还是让了我的,虽然他不说,但我从他的棋路里看出了端倪。
不过,一想到我与棋术被誉为“仙界第二”的孟泽仙君下了近万年的棋,现在还要让一个只活了二十二年的凡人让子于我才勉强赢过,不禁有些汗颜。
孟泽的棋术被称为“仙界第二”,乃是众仙取“某某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的意思。”
孟泽却跟我解释说,这称号的由来是因为这世间有一个人的棋,他是无论如何也赢不了的。
那个人,是独住高冷十八天的梵央神君。
原本想着只我和沈凌二人相处有些尴尬。谁知沈凌却优哉游哉颇得其乐。
晚间我琢磨着要好好的露一手,毕竟,总不能叫沈凌那样的九尺男儿下厨房吧。
沈凌却笑笑,穿了灶衣进了厨房。
我在灶前添火,一时间有些恍然,前世今生所历种种一一闪现,而我念念不忘的,不过是流破山上那人青衣飘然,却愿为我腌好一坛又一坛的蜜饯。
他那么宠我,也不过是报恩罢了。他那么在意我,不过是我的的身上,有别的仙子没有的印记罢了。
北有神女,红药覆额。
如果有一人,对我好便只是因为想要对我好,不掺杂其它,该多好。
飘摇云海间,仙心也寂寥。
饭香袭人,我从胡思乱想中出来,惊到:“你做的菜好香。”
沈凌笑笑:“广清山上十五年如一日都是自己照顾自己,自然不能让自己饿死。”
他这一回答让我想起了初初发现他山人身份时候的疑惑:“沈家世代为官经商,你为什么要去广清山上修仙。”
沈凌莞尔一笑,比女子还要多出三分魅惑:“为了等你呀。”
依日程,是要去一处山谷的。沈凌带着我走在蜿蜒的小路上,五月光阳和煦,树木苍翠秀鸟婉啼,众多清丽小花也开在此时。是以,一路上安宁无比,意外的和谐。
转过几回弯,绕过几片林,再穿过一个略显低矮的洞口。眼前豁然开朗,犹带一阵花香。
眼前是成片的余容,一眼望去望不到尽头。花朵大而艳丽,颜色多样,红粉黄白紫绿黑,无一缺漏。
芍药花近闻则香气熏人,我在漫天漫地铺开的花香里头晕脑涨。
“这里的芍药我种了十八年,只为等一个你来。”沈凌说,“我原以为我等不到你。毕竟,世界上哪会有那么幸运的事,能让我在人海茫茫之中,一眼认出我的心上人。”
我用手支着头,有些迷糊:“沈凌……”我唤他,不知为何会觉得身上半分力气也没有。
“沈凌,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最讨厌的花,便是芍药了。”喘息略重,脑袋变得很痛很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借机而出。
我想起九千年前我仍然还很喜欢芍药的年岁。
那时,为了孟泽两万岁生辰,我苦求掌管百花的花相仙子百日,直到她答应送我芍药良种。
孟泽提到过,他极爱芍药艳而不妖的品格。
那花种我精心培育了数年,终于赶在孟泽两万岁生辰的前几日长成了窈窕模样。一茎上能有两花三花齐开,花相都说是世间难得良品。
而我捧着世间难得的芍药兴冲冲进了玉华殿,却听得一个声音不怒自威:“你是打算就这样将她养在身边?”
那是仙帝。
我怔了怔,抱着花的双臂有些酸疼,于是轻轻放下花盆,躲在殿外。
“你该知道我的用心良苦。这样的机会可一而不可再,你真愿就这样放弃?”仙帝的语气缓了下来,带着点商量。
“我怕她有朝一日晓得了这一切,会恨我入骨。”却是孟泽。
“她不是青璃神君。真正的青璃神君,在两千年前就为了仙界安宁而祭剑羽化了。”仙帝又道:“但她身负神谕,就该承担重任。”
“她是不是青璃神君我心里清楚。”孟泽的声音不似往常温和:“我心里清楚,所以不用你来提醒。若她真是神君青璃,宿命所在,仙界倾危之时我不会护她,她也无须我来保护。”
“若不是呢?”
“若不是……”孟泽喃喃,“若不是,她的额上幻出了芍药,有朝一日为仙界寂灭,也是天命。”
“那样最好。”仙帝心满意足道。
我只觉遍体生凉,那是四百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像是,绝望。
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