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广东总兵衙门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庞岳抬头看了一眼漫天璀璨的繁星,心情复杂地上了马。
在回去的路上,他的脑海里始终回荡着刚才王东日说过的那一番番话。
“......当初,我之所以生慕远兄弟的气,是因为我觉得慕远兄弟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个人私利,手段未免有些阴暗,有违君子之道、堂堂之法。可自从我率部驻防广东以来,耳濡目染、亲身体会,才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此时再回过头去看当初慕远兄弟那件事,才明白的确是我过于迂腐了......”
“......愚兄身为广东总兵,肩负守土之责,当然得有自身的底线。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不能做,必须分个清楚。可实际上呢?广东镇的军饷,朝廷只能解决一部分,其余多数要从广东本省筹取。有些不能做的事,如果我不做的话,麾下两万弟兄就得有一大半饿着肚子。虽说哥哥我带兵多年,靠着积攒下来的威信多少也能硬气一段日子,但以后日子一长,谁也说不好会发生什么......”
只剩数省残破之地也要争权内斗不休?南明的官僚集团竟是这等水准,也难怪历史上始终没能咸鱼翻身。庞岳皱着眉头暗自感叹道。
广东的几大势力明争暗斗,之前庞岳通过情报司埋下的暗线也多少了解一些。可今日听身处漩涡中心的王东日亲口道来,却又是另一番更深的感触。
虽然对这种丝毫不分适宜和场合的内斗深恶痛绝,但庞岳目前也没有精力和能力来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不过,对王东日目前面临的困境,他还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即便先抛开与王东日的袍泽之谊不提,广东镇担负抵御福建方向清军、守卫广东乃至整个隆武朝廷南大门的重责,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任何岔子。
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必然绕不开一部分人。此时的庞岳惊奇地发现,最绕不开的人已不是两广总督杨廷麟、也不是那些内斗不止的各大派系官员,而是自己那位便宜舅丈周云轩。
都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周云轩固然是没学过后世的政治经济学,但在现实中他却是实实在在地做到了这一切。自广东光复之后,他那原本就深厚无比的人脉和根基又得到了进一步的扩展,利用手头雄厚的经济实力得到了战场上的浴血厮杀都不一定能得到的东西,相比过去,对两广政坛的影响不仅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大大增强了。
此公要是放在春秋战国,那就是当仁不让的吕不韦,要是放在后世的毛熊国,无疑就是妥妥的别列佐夫斯基、霍多尔科夫斯基之流。
这也是庞岳开始感到有些不安的地方。
如今,这个以周云轩为核心的集团已经成为了一个足以搅动两广风雷的庞然大物。虽然庞岳目前在很大程度上还得借助于这个庞然大物,但这却终究不是处在他的掌握之中。且不说将来如何,只说当前周云轩无意中露出的一点野心,就足以令人心生警惕。对两广官场施加影响也就罢了,还要插手当地驻军,他这究竟是想干什么?
是时候找周云轩好好谈谈了,庞岳已经打定了注意。这位便宜舅丈在广东无论怎么称王称霸他目前都懒得管,但他也有自己的底线。先去提个醒,如果自己的底线还是被无可挽回地践踏、破坏,那他也不介意给这位破坏者一点儿颜色看看,不管他是谁。
当然,这也是最坏的一种情况。庞岳相信,只要自己把话挑明,再适当地亮出几张关键的牌,以周云轩的精明也不大可能把局面搞得太糟、把双方的关系弄得太僵。毕竟此公的终极目标也只是逐利而非怄气。
“旭之兄放心,此事可由小弟为你解决。旭之兄只需一心一意带好兵,守好我朝的南大门即可!”
庞岳又想起了自己临出门前对王东日所说过的这句话。
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狼狈逃命的小小游击了,也有了自己的班底,打下了自己的根基,当然有实力表露这种自信。
而地位的提高、实力的增加,又意味着责任更大、肩上的担子更沉。
所以有很多事情,自己是不得不亲自出马的。
回到自己在永安门附近的宅邸,庞岳依旧能清晰地听到听到别院里传来的笙歌和划拳声。不用问,他也知道,肯定是王光泰和郑四维这两只土鳖。
“大帅,要不要让他们闭嘴?”卫远皱起了眉头,很是不满。
“哈哈,不用了,随他们的便吧。”庞岳笑着摆了摆手,走向了自己的住处。
这两天里,王光泰和郑四维算是彻底大开眼界。
本来,他们对于跟随庞岳南下还不太情愿,认为这是庞岳在变相地软禁、监视自己。可身为降将、而且还是几乎被彻底解除武装的降将,他们也没有第二个选择,只能硬着头皮照做。
可来到广州之后,他们却完全颠覆了自己之前的认识。娘的个天,和广州的这些新奇玩意儿比起来,自己之前见过的那些过时落后的东西还有的提吗?敢情前面几十年全都白活了。
于是,一对比、再一通吃喝玩乐下来,之前的那点不情愿也就根本不算个事了。
而庞岳对他俩也是安排得极为周到,什么最来劲、最对这号人的胃口就给安排什么,弄得这两人已经开始有了乐不思蜀的感觉。
可俗话说得好,天上不会掉馅饼,庞帅给的馅饼那就更不会是白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