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源朝开朝不过数十年,老一辈的开国元勋却都走的差不多了。刀口舔血换来的富贵不是人人都受用得起的。跟着太祖称兄道弟的,被太祖当夸过好儿郎的,倚在太祖怀里撒过娇被喂过饭的,都走了,一个个的走了。留下的只有空旷奢华的府邸和里面白发苍苍的老太君,那是他们的女儿、妻子或者母亲。年年受着宫里的封赏,日日享着子孙的请安,像个符号似得在那庭院深深的大宅里深居简出。幸或不幸,外头议的再多,个中滋味也只有自个儿才知道。
日影西斜,乔柔颌首低眉的穿过长长的走廊,如墨般的秀发松松垮垮的挽起,仅插着一只珍珠发钗,整个人越发显得谦恭内敛。被人搀扶着出了院子相送的老太君微微颌首。这是时下文人最喜的女子形态,谦恭柔顺,贤良淑德。
虽太祖开国之时推崇什么“女子也当自强”、“女儿能顶半边天”之类的胡话,本朝初建时也却是出过那么几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公主贵女,而她那时也为着丈夫的前程应和过她们几声,可到底心里是不以为意的。
男为阳女为阴,男子为天女子为地。这女人做了男子的事岂不是阴阳不分,天地颠倒了?
女人家就该像眼前的池夫人一样温婉柔顺才是正途。老太君望着乔柔和婉的样子,心中因着迫于权势而亲自迎送这乡绅之女生出的郁气淡了几分。
只是转身望见恭敬的站在一旁的大儿媳时,松开的眉又皱了起来。这大儿媳出身富贵,可为人处世却连个乡绅之女都不如!平素容不得人也就罢了,竟善妒到连丈夫的嫡亲骨肉也不愿承认的地步。可怜她的好侄女,原本也是官家小姐,因着痴心一片才嫁人为妾。又念着自家乖孙的将来,表哥的面子,才忍着心痛愿将养了十年的孩子让出来记在这妒妇的名下,却被这不识好人心的儿媳给拒了。
除了家世略胜一筹,这好儿媳还有什么及得上她的侄女的!可恨那老亲家竟仗着家世明里暗里的给这不听话的儿媳撑腰,却又不肯扶着自家儿子上位。这个媳妇娶得,当真是窝囊至极。若非自家的老爷去的太早,自己哪里会受这等闲气。
复又想起刚刚离开的池家夫人,忆起早些时候容州的传言,浑浊的眼瞟过侄女手中牵着的乖孙,心中一动。若是那池家的长女也和她的母亲一样进退得宜,倒是勉强能配得上自家的长孙。不过还是有些委屈自家乖孙儿了,罢了,大不了到时候多赐下几个貌美温顺的婢子,料那被乡绅养大,在乡下长大的小丫头也不敢多说什么。有我们这样同是跟着太祖打过天下的大家愿意让个乡下小丫头当长房长媳,那池家应感恩戴德才是,正好能助上乖孙一臂之力。
微微躬身向老太君告了别,乔柔低眉敛目的缓缓走出这深深的宅院,背影柔弱的如同一朵在风中微颤的小白花。
若是时下文人见了必是会大加赞扬,称其为女子之典范的。
可惜一坐进自家的马车,这位柔弱谦恭的夫人便收起了那满身的柔顺温和。斜斜的倚着车壁,一手端着一只奇形怪状杯子,一手捻起几块糕点的女人恹恹的问身侧跪坐着为她捶膝的婢子:“他现在到哪了?身体如何?”
“池少爷一切安好。”衣着朴素到不像是当家夫人身边侍女的婢子恭敬的回答,神情越发谦卑。
乔柔眯着眼应了一声,眉眼间的疲惫越发明显。放下糕点,拿帕子擦净了双手,她倚着车壁闭目养神。许是这些日子太过操劳了,不过几息,她便真的睡了过去。
虽是睡着了,可多年来养成早就习惯浅眠的乔柔在马车停下的那刻就醒来了。稍稍整理了妆容,扶着婢女的手下了马车的乔柔望着面前与同街上的商铺大不相同的店面,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就是这吗?”
身边的婢女笑着答是。她从小便跟在乔柔身边,又做了她的陪房,情谊自是不同的,看她那一身不亚于小家千金的打扮便知道了。
此时她笑着在乔柔身边凑趣:“老爷要是知道夫人一听到少爷回来的消息便这般四处张罗着为少爷布置房间,定是要吃醋的呢。”
本朝的民风比之前朝要开放许多,加之太祖当年提倡节俭,又定了贱籍过三代作废的规矩,这些婢子的胆子自然也大了些,能在主子面前打个趣。
要是放在前朝,说不得一句话说错便被拖下去生生打死了,哪里还敢凑到主子面前呢?
念起行商即将回来的儿子,乔柔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对着婢女假斥道:“好个云霓,居然敢开起主子的玩笑来了!要是这店里找不着让我满意的东西,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主子能这样说,自然也是亲近她的,云霓心里是得意又骄傲,好听的话那是一串接着一串的,说夫人慈爱,少爷懂事,又说自己打听了好久,少爷一定会喜欢云云。
乔柔也被她哄得极为开心,笑的越发灿烂。
不过这云霓嘴甜归嘴甜,做事却也是不含糊的,进了店里,果然是与时下的铺子大有不同。
墙上地面都是纯白色的,光亮亮的,提心吊胆的踩上去却站的很稳。走进了便能看出这当是请了瓷窑里的人特别做得大块平整的瓷片,上面还刻了一条条扭曲的纹路。
柜子是一排排放着的,台面上都镶了西人的水晶片,透透亮的,里面的东西看的清清楚楚。
店里右边放的多是西人的玩意,穿着古怪衣服的胡人少女、能动的铁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