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才过来找贺阳的时候,他正顶着饭碗在家门口贴墙而站,饭碗里还有半碗泡发了的烂面条。
吴文才一瞧这阵仗就乐了,冲着贺阳挤眉瞪眼,“怎么,又找事了?”
贺阳被太阳晒了一中午,有点蔫,没精打采地向里努了努嘴,“早上我睡过头了,没喊起我妈来,这不全勤奖就没了,火正大着呢。”
一听是这事儿,吴文才也不笑了。贺阳他爸贺大海前几年出了车祸,对方家里一穷二白,半毛钱没赔上,为了治病,还将贺阳家那点家底给折腾进去了。后来人倒是救过来了,但两条腿都残了,不但班不能上了,常年还要吃药,贺阳家就他妈一个人顶着挣钱。
他妈赵丽珍是个车床工,就是加工机器零件的,年纪又大,不懂得数控那些技术,就是凭个死力气干活,他们厂子效益也不好,一个月也就一千五百块钱。可这年头,这点钱哪里够?
赵丽珍没办法,就每天晚上吃完饭,骑自行车去三公里外的一个私营厂子打零工,算是能补贴点家用。可这样,晚上回来就后半夜了,这照顾他爸,收拾家,做饭,买菜@ㄔ缟辖行训氖露,就放在了贺阳头上。
这不高中马上开学了,初中那堆哥们又不在一起上学,就说好了要喝个散伙酒,贺阳原本挂着他爸,说不去,还是吴文才拽着他去的,结果喝了不少酒,八成是这酒误的事儿。
吴文才就说,“这事儿怪我,要不我拉着你,你也不能喝大了。要不,我跟阿姨解释解释?”
贺阳跟吴文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哥们,有事也不瞒着他,就摇摇头,“不止这事儿,你别往自己身上揽,开学了她心里烦。”
吴文才就知道了。
当初初中快毕业的时候,大家都面临着三条路,技校、职高还有高中。他们这里,技校就是学门技术,譬如数控,修车之类的,职高一般都是话务员培训,直接送到深圳等地方的工作,而高中自然就是要考大学了。
贺阳家条件这么差,赵丽珍就定了心思想让他去学修车。赵丽珍的意思是,技校一共两年,实习还有工资,也就是说,顶多一年半,家里的经济就能缓一缓。
可问题是,这年头,如果不是孩子真半点没希望了,真没人让孩子上技校了。那连个高中文凭都没有,日后就彻底没翻身机会了。就算学技术,多数人也选择上个民办大学,到时候手里还能拿个大专证书,也算是有学历。
贺阳就有些不同意。他一直学习挺努力的,虽然成绩一般,但也不算差,属于考个大专没问题,努把力能上本科的那种,更何况,他们一个班,他的死对头,年年考倒数第一的赵家勇都要考高中,他又是这个岁数的孩子,总觉得丢不起那脸,就跟他妈杠上了。
那个月他家闹腾的挺厉害。赵丽珍开始还好说话,就是跟他讲道理,诸如家里条件不好,没余钱供他上学之类的,怕是为了说服自己,也说服贺阳,还举例子呢,“这年头有钱就是大爷,上不上学无所谓了。你看咱们市那个朱成功,不就个初中文化吗?这几年开矿挣了多少钱,谁还笑话他没文化?”
贺阳就挺郁闷。因着他爸的事儿,他原本就比别的孩子要承担的多。譬如他从小学三年级就知道路上捡瓶子回家卖钱,五年级就知道替对面小摊贩看摊子挣零花钱,到了六年级,他个头长起来了,能弄动他爸爸了,伺候他爸爸翻身擦洗的活,就全落他身上了。他觉得,他就这点要求,怎么就不能满足了。
他也急了,冲着他妈说,“我自己供我自己。我暑假能挣钱,不用你管。”
这话刚好被贺阳他姑贺小芳听见,还劝了几句,更是让赵丽珍觉得丢尽了脸。她那时候就觉得家里四处都是事儿,丈夫丈夫不省心,儿子儿子不但学习不好,天天翘课,如今连话也不听了。就着急拿这扫把使劲打了贺阳一顿,那话说得也挺难听,“你供,你供个头,你挣的钱属于你了吗?你心里就你自己一个人吗?你爸你妈怎么活得你不知道吗?你高中能自己供下来大学怎么办?就算你能读下来,你爸妈都饿死了,要你有什么用?”
贺阳没跟他妈顶嘴。说实在的,那一句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知道他妈生存的有不易,多数情况下,他宁愿憋屈死自己,也不愿意惹他妈生气的。
但他毕竟是青春期,又不是因为不学好挨打,嘴上不说,心里犯了牛脾气,自己偷偷报了高中。为了减轻负担,等着中考一结束,就扯着吴文才去打工,给自己挣学费。结果呢,录取通知书一下来,他妈就气得差点犯心脏病,这都一个多月了,赵丽珍虽然最终松了口,可终究气不顺。
吴文才偷偷往里望了望,小声对他说,“那也不成啊,今天下午学校分班呢,你不能刚在这儿罚站啊。这马上就到点了,再不去可就迟到了。”
贺阳也知道这事儿急,他顶着碗往门口移动了几步,探着脑袋往里瞧了瞧,正瞧见他妈在堂屋里打盹,有呼呼的鼾声,应该是睡着了,就将碗递给吴文才,示意他先离开,自己则猫步移动过去,先替他妈定了闹钟,然后捏着放在凳,慢慢移出了屋子。
等着到了外面,贺阳两口喝了碗里的烂面条,将碗放在门口,骑着吴文才的自行车,带着他往学校飞奔。吴文才在背后问他,“你就这么出来了,学费和书费什么的怎么办?”贺阳不在意的说,“暑假不是挣了点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