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武,乳名平安郎,与他同样生于永昌六年,父亲是村里的夫子。战乱时父母双亡,跟随同乡的刘三夫妇从别处逃难至此。在刚落脚了四日,便遇上了皇帝驾临、大军围城。只有这些。
但是相应地,少年也从未问过他的信息。谢擎深当然不可能将身份暴露出来,向刘三夫妇介绍时也只是说自己姓谢,族中排行第六,建宁城破后和兄弟流落到这里。他还记得,在听到自己这样说时,少年曾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嘴角似乎挑起了一个讥讽般、微不可察的弧度。
那一日,他应该没有看清我的样子吧。谢擎深每天都心怀忐忑、却又自欺欺人地想。
“走吧。”他正在思绪乱飞,突然听见少年开口。
“你到底在看什么?”一连数日都是如此,谢擎深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脱口问道。
对于对方是否会解释,其实他并没有抱多少希望。但少年却破天荒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他,眼中透着些狡黠,还有小小的骄傲:“想知道?”
不想——一瞬间谢擎深很想有志气地这么回答,但最终还是向自己的好奇心做出了妥协。他点了点头。
“不出十日,援军必至。”少年的口气平淡,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当真?!”谢擎深一下子惊得跳了起来。
“钱保的帅旗几日来一直在朝着这边移动,中军则由原本分散的阵势朝相反的方向逐渐集中。由此看来,他们是想抵御南下的军队、而能在这种时候派出大军前来的,八成就是扈州镇抚使孟克仁了。你看,”他手指向对面大营,“偃月之阵已成,对方应是相距不远。真是可惜,”声音中带出一抹蔑然,“若是规规矩矩地排开方阵还有点救,偃月阵么……只能说是老天要让他灭亡在这儿了。”
说起这些时,少年眼中闪烁着自信又自傲的光芒,仿佛自己只要轻轻拂下袖子,对面的大军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两人相处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
“那可太好了!”谢擎深喜不自胜。他恨不得马上跑回县衙,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周迟与李孝炎。“若是满城军民知道了,定会十分欢欣……”
“别高兴的太早。”少年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之前钱保只派出左翼与流民军,是因为尚觉得时间足够,想等着我们粮食耗尽,兵不血刃地拿下这里,尽可能地降低自己嫡系军队的损失。毕竟在当今局势下,钱粮与士兵才是根本,定国玉玺只是个有利的砝码,绝不足以令他成为天下之主。但如今眼瞧着勤王之师即将抵达,就算是条癞皮狗,被逼急了也会跳过墙头。看着吧,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不会再攻城了,但是……”
“最迟五日。湘川本军的左右翼与所有流民军,将会以北面城门为主要攻击点,发动四面围攻!”
谢擎深悚然色变。钱保的左右翼与流民军,加起来足有十二万人。昨晚他刚看过送到李孝炎那里的统计,如今城中能作为军士的青壮男子只剩下了一万三千人。破损不堪的城关与将近十倍的人数差距,这……能守得住吗?
等等。谢擎深强迫自己定下神来,看向对面的少年。包括援军在内,一切都还是他一个人的设想,是否会真正发生,谁也无法预知。或许,他的判断……根本就是错误的呢?
“怎么,不相信我的话?”少年一针见血地道破了他的心思。
“不,我只是……”谢擎深连忙辩解,却被少年抬手打断。
“不必再说。”他转开脸去,嘴角带着几分讥讽,眼中的光芒却一下子变得黯淡,整个人都阴郁了起来。“也对,一个来自乡野之间的毛头小子,信口胡诌了几句,怎能让人当真?”
那字里行间浓浓的自嘲感令谢擎深不自觉地感到愧疚。他想要补救,但如果只是单纯地为刚才的怀疑道歉,恐怕依照对方的性子反倒会觉得他只是口头说说,心里依旧没有丝毫的信服,只能适得其反。
和这种又自傲又自卑的人说话很麻烦,但身为太子伴读、能将性情急躁的周迟每日安抚得服服帖帖的谢擎深,又岂是一个普通人。“谢六愚钝,请教平安贤弟。”他很快想到了办法,站直身体,拱手深深一揖,“如若大军当真发动围攻,我们又当如何应对?”
“你真想知道?”少年虽然还在气头上,但依旧瞥了他一眼。
“诚心诚意。”谢擎深说的也是实话。
听了他这句话,少年似乎终于满意了起来,原本挂在脸上的悒郁神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谢兄不妨说说,”他浑不在意地靠在凝结了一层血浆的砖石上,“如果是你,要怎么办?”
“无他法,唯军民齐同上阵,死战而已。”谢擎深答。见少年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连忙道,“贤弟就别卖关子了,有何妙计,快说来听听。”
“也不是什么妙计。说不定,比起谢兄的死战到底,我的这个才更是个馊主意。”少年微微笑了起来,看着谢擎深的眼睛仿佛要透视到他内心深处,“谢兄,你敢赌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