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剑去拜访他。他以为是要走的小兄弟来跟他道别。他准备了些东西叫云剑捎回去。不光是他自己的,更是他身边的那些老兵们的。
云剑却给他看那张上表的后半部分。
原来云剑在前半部分虽然表达了对祖母的深切哀悼。后文却说了余老将军常年领兵在边关的悲壮:“他今已惯,这一身衣锦夜行看。”以及所有的老兵们“宛转成灰,霏微离骨,有一声嗟。”问其究竟,“非为标高不同世,实因志险欲舍身。”
余秋山看到这里,鼻子微酸。
云剑最后一段才是高朝:然而大陵总不能任老兵们“式微式微不归耶,灯火睡些些”。因此云剑志愿效古人负棺从军。若朝廷让他领新军们在此,换余老将军与老兵们回中原,他慨然接受,因他们都还年轻、为国报效的志气正高,纵死在边疆、马鞍裹尸还也是不妨的,须知“我薄情游子,此生视死如家。”
余秋山的老泪终于盈眶。
他一双粗厚的手,紧紧握住云剑刚健有力的双手。这是一个老兵能允许自己表现出来的最激越的情感流露。他对云剑道:“不论如何,我等感你盛情!”
这个时候,余秋山仍然领兵回中原的会是云剑。
谁知老天可能抱歉自己这么快收回了谢老太太,于是又出了另一个事情弥补一下:出大灾了。
那时候有一个姑娘乘着马车,跟着商队,正从中原往北疆走,临近未城附近,忽听一片喧哗,真可怕!就好像天边忽然起了一阵乌云,那乌云分千万片,片片互相磨擦,压着大地打雷。雷声就有这么可怕。又好像海边冲来大浪,远看仿佛一线,近了则是比山还高的水墙,直压过来,骨肉化为糜粉!浪声也就有这么可怕。
这喧哗声还远,随行的最有经验的人就已经变色:“快跑!”
“怎么了?”吓坏了的其他人们问他。
“流寇。”这人已经逃远了,只来得及掷下一句话。
他只想得到这个解释。
但他也想不出怎么会有这么多流寇突然出现。
路不平整,马车实在跑不快。车上的姑娘发现“流寇”中的第一拨人已经赶上了他们,都是逃难的本地居民,腿脚好,路径熟,翻山蹿林的,能发挥出猴子般的灵巧动作,背上都背着逃难的包袱,口里惨呼:“打来了打来了!”
问谁打来了?却也说不清。
车上的姑娘就跳下了车,似乎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宛留”。她抬头,却看不见那个世上最英俊可靠的男人。应该只是她耳鸣。
正乱着,一匹马又伤了蹄子,宛留等人行路速度越发慢了,再后头一拨人又追上来,也是难民,这次说得清楚些了,是外头人打进来。大军!漫山遍野跟蚂蚁似的。至于问哪儿来的大军?有说北胡的、有说西戎的、也有说自己人造反的,不一而足。
这么多人逃难,自然有互相推搡的、有彼此践踏的、有趁机发财的、有心烦闹事的、有不见了亲人放嗓子呼喊的,乱成一团。又有些富裕的,也驾车。这路本窄,本挤作一堆。
宛留与同路人已经挤散,仿佛身处恶梦,又听一波喧哗声,更近、更响、更可怕。仿佛是利刀砍进骨头、斧子劈进柴结!
这次真是大军追过来了!
身边众难民被吓得,忙着踢打推挤奔拥冲窜——有人宁肯踩着同胞的身体也要让自己多往前一步,有人则把自己珍视的人高举过自己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