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到花甲的太傅,始终装着老糊涂,来保全自己的政治生命,现在也终于下出了最险的一着棋:他摊底牌了。
如果栋勋到现在为止说的都是真心话,他们就算同志见同志,两眼泪汪汪,洋葱炖牛肉,砧板上注定的奸情,可以携手滚油锅去了。
如果栋勋是说假话诈他,那么一翻两瞪眼,两厢甲兵出,太傅就可以一死谢罪了。说不定崔珩会义正词严的亲自训斥他一番,再判他个磔刑。
以前有个犯了错要受惩治的小太监,胆大包天、狗急跳墙,竟然对皇上口出狂言,号称要讨个公道。崔珩叫把他剜去舌头,寸磔而死了。
到关键时刻,崔珩是很不吝惜使用残暴手段的。这些手段正是至上的皇权应许于他的。
太傅在朝为官这么多年,对皇权的威慑力,再了解不过。
可是某些时候,皇权都会失去威慑力。
这种时候,便是当皇权已经无法保证其臣民的安康与荣华的时候。
臣民不得不在两种危险中选一种时,就很难说皇权的威慑力会更大了。
人固有一死。真遗憾,人只有一死。因此它无法像“三两金子”、“五两金子”那样叠加。恐怖到达一边界限之后,就停止了继续增长。这之后,只是两种恐怖地带的博弈了。
是从贼、还是继续护帝?
(那个诙谐写手创造的关于唐风的段子中,属下进言曰:“不如从贼。”听者无不大笑。到现实中,却并不是一个很能让人笑得出来的话题。)
太傅面对这样的选择,竟然选了听从谢学士、而劝栋勋回京。
谢小横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何对太傅还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一个死的谢小横竟胜过一个活的崔珩?
京城不是已经危险到极点了吗?为何太傅还要劝栋勋回去?难道死境反而是生境?
解开这两个谜题,就直击幕后的真相了。
太傅紧张到了极点。
栋勋伸出手,去抚太傅的手背。
他结实、可靠、暖和、有力的手,一下、一下,抚在太傅干瘪枯竭的手背上,像抚一只猫,但没有那么肉麻;像拍一只石狮子。但带了更多的理解与同情。太傅逐渐平静下来。
方能平静一些,他已经忍不住冒起这样的念头在心里:难怪七王爷会……
啊啊,不能想!这是想都不能想的。
太傅真有这种本事,觉得不合适的。就连想都不再去想。这大概也是多年从政磨练出来的本事。否则,经历了很多有悖于良心的选择,人老是想个不停,会发疯的。
他听到栋勋的声音道:“是的,太傅。我会跟你回去……怎么了,太傅?”
太傅老泪纵横。
很快,离京的大陵皇亲国戚们悲摧的发现:他们的护卫军不见了!
栋勋带着一部分军队、还有太傅为首的其他一些官员们,就这样走了!他们还很好心的留下书信,说要回去保护京城的老百姓、以及历代皇陵。
这种说法,又是“正名份”的高明言论。
也就是说,在崔珩能咆哮着指责他们之前,他们抢先占领了道德的制高点,虽然没有直接指责皇帝,但明白无误的说出了:你逃了。我们不想逃。我们回去了。你有本事也回京啊。没本事,你还有脸骂我吗?
崔珩差点一口气没转回来,摔到地上去!
宫人大乱。留下的臣子兵将们大乱。
栋勋已经把他拿得稳的军队力量都带走了,就像太傅在文官中干的事情一样。留下的这些文臣武将,都是对皇帝比较忠心、或者脑袋有点僵化的,不适合被策反,才留了下来。
照理说,经栋勋和太傅这么帮崔珩一筛选,留下来的都是他真正能用的忠良了。可惜光是忠良有什么用?忠良不一定有才干,该大乱的还是大乱。
西边又来了个坏消息:云剑把那两个“使者”剥了衣服打了一顿。赶回来了!
简直没人敢去向崔珩报告这个消息:太可怕了!真是太坏的消息了!让皇上烦恼怎么办?让皇上忧愁伤损了身子可怎么办呢?一个爱护皇上的下人,不应该把这种消息报告皇上!
可是再转念一想,如果不给崔珩说这事儿,没人拿主意。让下面的人怎么办呢?是不是大家绑在一起完蛋啊!
这么一想,大家顿时都明白过来了:该报告崔珩的,还是该报告!
更何况,崔珩不是已经把皇位传给二皇子了嘛?这样一来,照理说,崔珩也不是皇帝了。就是太上皇。抓着实权的太上皇!他抓着权力不放,大家也别客气,就让他承担起与权力相衬的义务罢!
于是这消息还是报给崔珩了:
两位使者到了画城,照着事先的命令,就摆了摆架子给云剑,要测试一下云剑的忠诚度。云剑据说一点都没跟他们废话,直接让手下抓了他们两个,掀起衣服裸打了一顿,棍棍到肉,再把他们赶出来了,号称是:皇上一向体恤边将,这俩男女何以来作威作福?必是假的!不能让他们败坏皇上的名声。这么打一顿还是轻的。下次再有这样的,直接杀了,免得皇室被他们抹黑。
崔珩静静的坐了好久,喃喃:“真不愧是谢云剑啊。”
出了口恶气,还不送话柄给人,依然是牢牢占据了道德上风。崔珩坐在太上皇的宝座上,如坐在牢笼中。疲倦。深深的疲倦。他甚至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举目,只见四面湮云。
太后则头疼着如何弥补这次错误——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