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芸托着下巴,闷闷的看着风从树梢上流过去。
谢家少爷小姐这辈都是“云”字排辈,那她这个名字,就得改了。
下人的名字总不能冲撞到主子吧!
她不喜欢改名。就算是条小狗,从“来福”乍换成“旺财”,都不作兴搭理呢!何况是个人。用熟了的名字,总有感情。
可惜一个下人,还不如一条狗、一条猫有资格闹脾气。
下人,尤其是女下人,出路要么是像英姑那样,儿子争气,接去安享晚年——走的时候还不是闹了一肚皮窝囊气,这么大年纪还不是屁颠颠被招回来做苦工。乐芸也看不上。
要么像蓉波那样,受了专宠,好不快活……唉,一朝变了天,乐芸在旁边看着都替她难受呢!有什么好的。
乐芸懒洋洋把脚边一只小甲虫踢开。心比天高,大概说的就是这样了。两种命,一样都还挣不上呢!就先嫌弃起来。她自己都好笑。
还不如张神仙许诺她的靠谱:妹妹,你挣些钱,回去家里,置办些田地产业,叫你爹娘作主,找个好小子嫁了,岂不是好?
乐芸当时羞啐,心里知道,实在已是最好的安排。
张神仙笼络她,自然也是看中她伶俐,在林府好作个眼线。
一开始,他们计划她留在蓉波身边,盯着蓉波的帐簿。乐芸一口答应了。谁知林代走时,竟点名要她?
说是锦城富贵窝,乐芸还不高兴去。一来那些下人们,乐芸见识了,都是人尖中的人尖子,规矩大,去了岂不受管束?二来,谢府和林府之间,乐芸料定了,必有一战。神仙打架下头遭殃,她诚然是站了队,却也不愿意卷得太深。千里迢迢跟了去,异井他乡,万一出点什么事儿,她往哪儿逃呢?
张神仙跟乐芸说:“你去,倒也好!她们主仆有什么动静,你全告诉我。”
乐芸还是不太愿意。
张神仙提了价码,英姑也说她是如今丫头里最伶俐的,非要带她去不可。乐芸里子面子都有了,才上路。
长路走完,瞧吧,不顺心的事劈面就来了:要改名呢!
英姑传姑娘的话,叫她去。林代和颜悦色问她:改是不得不改了,她自己喜欢个什么名呢?
咦,奇了!主子问起下人意见来?
乐芸一肚子子不痛快、一肚子诧异,却是极懂眼色的,面上笑嘻嘻道:“但凭姑娘作主!”
“我自己小小年纪,什么还不懂呢,怎么好替人取名。”林代坚持问她自己的意见。
乐芸道:“姑娘饱读诗书,好听好看的字,懂得多多少!随便赐婢子一个,婢子都享用不尽了。”说出来是真动听。乐芸相信没人听得出她藏得深深的、隐隐的酸苦。
林代含笑摇头:“你原来是叫什么呢?”
乐芸怔了怔:“姑娘是问刚进来伺候时候?是叫双陆。姨奶奶说……不上台面,就给改了这个。”
双陆原是一种博戏,蓉波为了表示她也可以很文雅,才这么改的。
林代不置可否,但问:“你原来是叫什么呢?在你爹娘身前的时候?”
乐芸酸楚不能克制的泛出来,只好低下头:“小妮。”
那时她是家里最小的,所以这么叫她。自卖她为婢之后,家里又生了其他小的。她纵使再回家,旧乳名也安不上了。这么凄凉,连一个名字失落了,都无法重来。
林代轻“哦”了一声,心中喝令那滴泪:“‘小’的同音、同义词?‘妮’的呢??”
那滴泪忙忙的像搜索引擎似的开动起来。林代从容对乐芸道:“若说带‘小’的诗句,有‘小春天未雪’、‘小阁枕清流’、‘小梅凝秀色’、‘云压小花深’,若要从这里取,什么‘凝秀’、‘未雪’,都是很动听的。小又有‘微’、‘细’的意思,这些相关的好听句子有……”一路娓娓说给乐芸。终是女孩子,听得这些美丽词句,哪有不爱的?乐芸渐渐听入了迷,有两个句子最爱,却不巧都犯讳,绝不敢选。她虽不说,眼睛似孩子见了糖,那光彩,林代看得清清楚楚,心里好笑,替她叫破了道:“可是‘晓月坠,宿云微’,‘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两句?”
乐芸慌得跪下:“姑娘恕罪!奴婢不敢。”
原来第一句直接用了谢府“云”的本字,第二句更是把林代玉原名“毓笙”犯了。乐芸岂止不能用?连想都不该想的。
林代徐徐道:“天下这么多美好的事物,人们喜欢,拿来写诗。喜欢诗又有什么错呢?你爱云微雨细,我记得又有句子说‘落花人独立,微雨**’,把这两句意象又揉合在一起了。”
乐芸极口称美。
林代往深了说道:“年年有花落,时时有微雨,但人哪怕再孤单,也要立得定。身为燕子,就有燕子陪着飞,这才难得。”
乐芸头一次听见这般道理,如暮鼓晨钟,一时竟痴了。林代接下去道:“不如就在这里取两字给你,叫作‘独立’——”
乐芸一径把头点下去:“好啊好啊!”
林代拍手笑起来:“你真是痴了。逗你呢!这个做名字怎么能行?不如叫‘双双’好不好?许个吉利的愿,自己呢心里知道,背后其实是一个人立,也立得稳脚跟的。”
乐芸也咧开嘴,今番才真的听懂了,纳头就拜。林代双手扶起:“换个名字,这是不得已的,你行什么大礼呢!”
乐芸此生更过几次名,从没一次如此喜乐。走出来之后,她自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