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房子当然好了。”李春咬一口腌萝卜,一脸得意的道:“若是好年景,怕不得七八十两才买得这么一进房舍。”
“唉。”
李春媳妇没说话,只幽幽叹了口气,手抚着墙壁不出声。
“你这傻婆子又胡想些什么?”
到底是夫妻几十年了,李春敏锐的感觉到了自家婆娘波动很大的心理曲线。
这时对面院门也开了,卢九德两口子拿着工具一起从家门里出来,这家就夫妻两个,都很年轻,每日两口子都在工坊里做事,领双份钱粮,另外每日还省了在家的吃食,攒的粮和银子怕是最多,李春看着卢九德就生事,现在匠户隐隐分成两帮,卢家这一帮子主要是铁匠这一块,李春和他的人是皮匠和木匠,原本各做各的,现在要通力合作打制铠甲,彼此都有别苗头的心思,卢九德眼里透着精明,手下很快,李春心中隐隐嫉妒。
“李叔,还在吃哪?”
卢九德看到李春,打了个招呼,表情十分随意。
“嗯,在吃。”
李春冷冷一答,低头继续喝小米稀饭,卢九德不在意,和浑家往工坊去。
“这小浑球。”
“这老狗怂。”
两人互相在心里骂了一句,李春继续吃饭,走在路上的卢九德对妻子道:“俺们那些银子钱莫省了,俺走一趟远程,往西村子里人多着。雇些人来俺们也把屋子给粉涮一下。看李春那张狂样,门户都大开着,就怕人看不到。”
卢九德十分要强。他妻子也是一样,不过卢妻对丈夫现在这个意见并不赞同,出声反对道:“你没听说东虏最近一直在往沈阳那边靠,搞不好就得打仗。韩大人给军官开了几次会,说啥也是保着密,不准人议论,俺看就要打仗了。”
“唉。”
卢九德叹气道:“好不容易遇着韩大人这样的好官。俺们日子刚刚有些巴望,这一打仗。也不知能怎样。”
“能打赢最好,反正你又不上战场,当家的,你想过没有。要打输了怎样?”
“输?”卢九德道:“韩大人这兵你不是没见过,不会输吧?”
“若俺们辽镇的兵都是韩大人这般练法,怎么会输?吃的好练的狠,军纪也严,俺妇道人家也知道是练的好兵,韩大人自己也是好官,只看看别处,除了川兵浙兵还有样子,别的兵马能成么?”
这卢九德的老婆平素闷声不响。倒是个有心机的,现在各处都是驻军,看到不稀奇。卢九德想到各处驻军那些样子,心头也是一紧。
自从新经略袁庆泰到辽东后,各营都是军纪废驰,袁应泰为了邀买人心,有意放纵将领,熊廷弼手中恢复起来的军纪又荡然无存。日常训练早就停了,将领追欢买笑。只顾自己痛快,营兵根本无人过问,在沈阳和辽阳各地无事游荡,成日惹事生非。
王大人屯这里得亏有韩旭驻军,他的军纪仍然十分森严,平时是封闭式管理,很少有假,只有时间很短的探亲假,而且必须是辽阳和沈阳两地有家庭的才有……这样的人原本就少,所以能出营的人就更少了。
“当家的,”卢妻说道:“俺们不能死心眼,得早点想法子。”
相同的话,几乎是在同时,也灌输在了李春的耳朵里。
“嗯。”李春阴着脸,使劲的咬着萝卜条,早晨起来时的好心情,几乎一扫而空。…
……
韩旭穿着棉对襟甲骑乘在马上赶路,早春的春风和严冬时的寒风没有任何区别,仍然冰冷刺骨,镶嵌着铁叶的棉甲沉重厚实,穿的时间久了就会压的肩膀酸痛,腰间也很吃力,这甲一共才用了十斤铁叶,穿在身上却有近四十斤重,这还是棉甲中的上品……韩旭不是穿戴不了好甲,他只是习惯穿这一件,成为督司后在骑兵第一排冲阵的机会几乎没有了,韩旭自觉将上好铁甲让给了部下,至于束甲其实不是每个武官必须的功课,只是韩旭的个人习惯而已。
沈阳外城的守备兵丁认得韩旭,远远便拦下过往人群,肃清道路,待韩旭经过时向他拱手行礼。
韩旭在马上微笑还礼,并没有停留太久,他回头看了一眼,黑灰色的大地上是密密麻麻的城防建筑,有一种庄重威严的感觉袭上心头。
沈阳外城守备十分森严,隔着数里远就是无数道壕沟,沟底有尖木,上覆秸秆,然后是一道木栅栏,后面是一道拦马墙,然后是炮位,放着大将军炮和佛郎机等火炮。然后再是壕沟,再是木栅和炮位,从韩旭所在的角度回首而看,整个大地似乎已经连在一起,所有的城防工程象一只怪兽蹲伏于地,等着择人而噬。
“就是守备太稀松了。”
策马进城又攀上城头后,韩旭发出这样由衷的感慨。
四野中并没有兵士驻守,也没有操练和熟悉那些防御设施,炮位里没有炮手,只在大炮上搭建棚子,以防不期而至的雨水,孩子和妇人们三三两两的在四周徘徊着……虽是早春,也有荠菜一类的野菜冒头,对春荒时的普通人家来说,野菜是与杂粮混杂在一起救命的东西,哪怕这些野菜刚刚冒出一点儿,也被这些出城找寻的人们给挑出来了。
一个穿浅红色袄服的女孩子就蹲在城角下,用小木铲认真的铲着野菜,四周零散的人群中必有她的母亲或是祖母祖父,老人和妇人们手脚更快,小孩子们更象是出城春游和嬉戏,只有这五六岁的小姑娘挑的十分仔细和认真。
仿佛感受到韩旭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