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空间中,只有白诺和晋锋两个人。
白诺还受着伤,他脖子上喷涌不止的血流刚刚被止住,身体软得像。
但他觉得抱住自己的这个人,比他自己更加脆弱。
……
晋锋就这么紧紧地搂着白诺,像孩童搂着失久而复得的布娃娃,哭了不知道多长时间。
他哭得声嘶力竭,涕泗皆下,狼狈不堪;到了最后,他甚至哭不出眼泪了,只能干抽噎,连鼻涕都不小心蹭到了白诺的背上。
晋锋不好意思地抬起了头,赶紧拿着袖子就要往后背上擦,结果被白诺制止了:
“好了好了,你那袖子脏成这副德行,不知道蹭过多少恶心的东西,别直接往我身上抹好吗?”
晋锋呜呜噜噜地答了声“哦”,然后吸吸鼻子,终于离开了白诺。
“不好意思,”他用手捂住通红的脸蛋,狠狠地揩了一把鼻涕和眼泪,然后抬起头来对白诺说,“我太久……太久没有这样开心了,真的,小诺。”
“能再见到你,真好。”
白诺被他彻底搞糊涂了:“你到底发生什么了,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哎,一言难尽。”晋锋无奈地摇了摇头。
白诺当即被他这副了“了却心中意看破画外尘”的超脱姿态给逗乐了,他忍不住笑道:“一言难尽的话,那就一直说下去北,说到尽了为止。”
“小诺,我……”
这是一阵难耐的沉默。
晋锋说不出话来,干脆转过头去,又开始翻弄他那个破烂的布口袋。他从里面掏出一瓶水,一袋饼干,递给白诺。
“要么,你先吃点东西吧。”
白诺接过水和饼干,却并没有打开瓶盖或者袋子——他隐隐约约觉得,发生在晋锋身上的、直到现在他还不肯明说的这些事情,是令人不安的。通过分析对方邋遢沧桑的外貌变化,再结合上他来到这个空间之后的所看、所听、所感,白诺得出一个令人惊人的结论。
他必须问清楚,他觉得晋锋应该也是愿意跟他说清楚的,只是可能对方缺乏一个恰当的时机。
于是——
“我会吃东西,可是在这之前,你必须让我知道事情的真相。”白诺盯着晋锋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我再问一遍,这段时间,我是指我们俩分开的这段时间里,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论你说出什么答案,我都可以接受。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你闭着嘴巴什么都不肯跟我说,你明白吗?”
“求求你,告诉我。”白诺几乎用一种恳求的口吻,他想用这种方式逼一逼对方。
这时,晋锋突然抬起头来,急促地说道:“小诺,我……我什么都不会瞒你,只是这件事……这件事……”
“我一个人的时候就想了很久,再见到你要把一切都跟你说出来,我自己的心意,我的悔恨,我的……可是我现在,真的,很难说出口……”
“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说着说着,晋锋的声音又弱了下去。就好像背负了无数沉重的负担一般,他的肩窝深深地凹陷,曾经笔挺的后背也驼了。这样的晋锋,看起来和一头上了年纪的狮子没什么两样。
他沉默地,抠着自己的手指头。
有时候,人的苦痛到了极致,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发泄与表达。大悲的脸,麻木如石头,连伤心的表情也做不出,这大概是最令人无奈的事。
晋锋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把他这么多年来的思念,告诉白诺。在白诺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的那一刻,他想了很多讲故事的方法——例如如何开头,如何把情节安排得合理,如何在叙述的过程中充分地表达自己的情绪等等等等,但这一切在他胸中那份汹涌澎湃、悲喜交加的情感都变得微不足道了。他哭过一场后,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对眼前这个“白诺”交代这一切的始末。
因为,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让他经历过莫大痛苦的一切,都不属于他眼前的这个“白诺”。
但这种时候,他不能只顾着无奈和发呆,至少应该干点儿什么有用的……
所以晋锋从白诺手中夺过水瓶,拧开了瓶盖又递到白诺面前:“不吃东西的话,至少先喝点水吧,你刚刚可是严重脱水。”
“……我并不是拿自己的身体来要挟你,我只是想知道你的……”
“你喝水。”晋锋倔强地把瓶口伸到白诺的嘴边,“你一边喝,我一边跟你讲。”
白诺终于接过了瓶子。
饮一口,满口苦涩,也不知道是水质的缘故,还是自己心情的缘故。
晋锋见他乖乖喝了水,这才放下心来。他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尽量放空大脑里所有的情绪,然后张口娓娓道来:
“这事也许不经历的人不会相信,但它确实发生在了你和我的身上。”
“小诺,我要跟你说的事情是——”
“白诺已经死了。”
……
矿泉水水瓶的瓶口从嘴中脱落,白诺大吃一惊,不由得咽下了最后一口。
“你你你……你在说什么啊……”
死了?
我已经……死了?
开什么玩笑!
但也许,这不是玩笑。
白诺突然想起来,在《三重门》开拍初期,他在电脑屏幕上看到的那个奇怪的对话框——
你已经死了。
现在,想重生吗?
他忍不住说:“难道是影片刚开始的那一幕……”
晋锋摇了摇头:“不,你理解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