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周陈庄后,宗楚带着凌乐、童如烟和黄衫女子三人一路向东而行。 所过之处,仍是千里不闻鸡鸣狗吠,尘烟弥漫的黄土官道上,时时可见流徙的饥民。蝗群如黑云般四处席卷,啃光了这日清晨时分,太阳尚未升起,天地已是一览无余,黄褐色所有可供它们啃噬的庄稼草木。
半个多月以来,宗楚和凌乐二人穿梭在官府屯仓与流徙的饥民之间。官府的粮仓几乎已被搜刮殆尽,可对于数目令人惊悸的饥民仍是杯水车薪。
的地平线尽头,终于冒出了锯齿般的黛黑起伏。
童如烟惊喜地指着前方,似乎想说甚么,回头瞥见宗楚和凌乐神色凝重,忙敛容垂首。黄衫女子爱怜地笑道:“如烟,你想说甚么就说吧。宗道友,凌宗主,凡人俗事何必耿耿于怀呢,各人自有烦忧这都是天数。”
童如烟倏忽瞟了一眼宗楚,说道:“姑姑,烟儿只是想说,总算走出这片伤心平原了。”
“伤心平原?”宗楚喃喃说道:“宗某唯有愤怒。”
凌乐说道:“如烟鬼灵精怪的,此话却说的不错。”
黄衫女子嫣然笑道:“这半月来,你们劫掠官仓惩治府官扰乱世俗界秩序,已是有违修仙界铁律,只怕日后进阶分神便天劫难渡了。我等修仙之人,最忌心神波动不定,大道茫茫,为这些蝼蚁般的凡人徒增天劫更不值当。”
宗楚嘿然笑道:“宗某听闻世俗界有云,‘朝闻道夕可死’何其壮哉!凡人寿元苦短尚且如此,我等修仙之人动辄寿元数百载,难道还不如凡人慕道之心!童长老,我等苦修百年难道就是为了长生不老苟延残喘么?”
黄衫女子一愣,在她看来,数百年如一日的苦修难道不是为了追慕大道飞升上界、寻求长生不死的仙境!除此以外,她虽然想不出还能为了甚么,但决不是为了拯救这世俗界蝼蚁般的所谓芸芸苍生。
“想不到世俗界如此离经叛道的邪说也能入得宗道友的法眼,凡夫俗子原本便寿不过百,较之我等漫漫寿元不过朝夕之间,他们终其一生偶有所悟,也不过是些肤浅可笑的见解,一朝一夕的轮转便耗尽了他们短暂的生命,‘朝闻道夕可死’乃是自然之理,又何足称道。”黄衫女子旋即不以为然地说道。
凌乐见两人又掐在一起,打圆场笑道:“我等修仙界修士莫不来自世俗凡人之间,宗道友入道不过百年,心忧凡俗民间疾苦也是情有可原。至于天道为何、求仙慕道究竟为了甚么,千百年来争鸣不休也尚无定论,你们两人何必自寻烦恼。”
不料,黄衫女子冷笑道:“宗道友年青不谙世事倒也罢了,你可是修行数百年了,为何还一味怂恿他悖逆天道地率性胡闹!”
宗楚听罢黄衫女子一番辩驳,心中已是不悦,此刻又见她无故迁怒于凌乐,再也抑制不住怒气,脱口说道:“何谓天道!天道难道便是罔顾芸芸众生,庇佑那些滥施暴政鱼肉百姓的权贵?如此天道悖逆又有何妨。”
黄衫女子见宗楚脸有怒色,不禁凛然,犹豫片刻怅然说道:“仙俗两界固然无法全然隔绝,但毕竟仙俗有别,道友虽然入道日短,对修仙界的天道未必不是心知肚明,若是道友有朝一日神通天地睥睨三界,也许你的法旨甚至一句戏言皆可成为所谓的天道,但如今......在那些大能修士和上界仙修眼中,我们和世俗凡夫又有何区别?为了争夺天地元气,每隔万年的种族大战中,数以千万计的各族修士谁能逃脱抛尸荒野的宿命?世俗界成王败寇的定规在修仙界何尝不是时时处处都在上演?”
宗楚愕然无语,素来为修士们敬若神明的天道竟然有着如此令人惊悚的由来,上古种族大战居然只是少数大能修士为了争夺有限的天地元气,难道这就是修仙界不堪的真相?宗楚难以相信更无法接受,他将充满质疑的目光投向了凌乐,凌乐默默点了点头,说道:“童长老所言非虚。”
“你方才不是说过‘天道为何’千百年来尚无定论么!”宗楚失望而执拗地说道。
凌乐苦笑道:“天道也并非全然是大能修士和上界仙宿们的意志,冥冥之中的天数恐怕连真仙界仙修也无法抗拒,譬如那大能修士们每隔千百年的天劫,但人界只是下位界面,童长老所说的以人意为天道自然是无法回避的事实。”
一场不期而来的争论似乎解开了宗楚心中沉积的疑团,入道以来,天道在他心中几乎等同于暴戾和不仁,以人意为天道却远远出乎了他的意料。
此刻,宗楚心中积郁的怒气渐渐消退,他反而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
黄衫女子见宗楚凝重的脸色陡然之间舒缓,心下若明若暗似有所悟,凌乐却是疑惑莫名,见宗楚带头飞遁,两人相顾一笑腾身追去。
炽烈的阳光再次炙烤大地时,宗楚四人已站在了一处尖塔似的山峰之巅,落叶松针状的细叶遮蔽了他们头顶的烈日,周围一片荫凉,齐膝深的剑叶草从灰白色的岩缝中钻出,淹没了他们的双腿,草木的清香令人神清气爽。
山峰陡峭的崖壁下是一条淙淙东流的清溪,半圆的溪流围绕着平坦开阔的峰岭,一条青石铺砌的山中甬道,在两座山岭间的山谷蜿蜒延伸,跨过溪流宽阔的石桥,连接着傍山而上的石级直达峰顶,一座方圆百丈的九层圆形祭坛赫然在目。
“想必此处便是封禅的祭坛了。”宗楚俯视着隔溪的那座峰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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