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他咳嗽着醒过来。
眼前一片晕黄的朦胧,他不知身在何处。接着一双大手将他小心翼翼的抱起,一碗热水送到他嘴边。
“别着急,先润润嗓子,你都睡了好多天了。”
他张开嘴,乖巧的让那人给他喂了水,抿着干裂的嘴唇开口,嗓子沙哑的难受:“谢谢您救了我。”
彻底睁开眼睛,他这才看清这间屋子,小小的屋子里供奉着几尊佛像,地上还摆着两个蒲团。当是一座寺庙。
“这孩子,不用谢。”年轻的僧人将水碗放在古檀木的柜子上,亲切的笑道。这小孩也不知经历了什么苦难,小小年纪竟像个大人一样。那时他在后山捡到他时,真是吓了一跳。那附近有许多凶猛的野兽出没,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的?虽然眼下也不算什么太平盛世,但仗也还没打到这儿来啊,如何有这苦命的孩子。
孩子?赵永昼心里一顿,随后,这一世的记忆逐渐回转进他还沉浸在前世的脑袋里。
是了。他早已投胎转世,在那个偏远的白村生活了十年。他记得他拼命跑出了白村,跑出了柳镇。黑夜蒙住了他的眼睛,他只听到耳边有风呼啸,有野兽嘶喊。他只顾着往前跑,直到双腿再也迈不动,眼睛再也睁不开。
赵永昼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一时悲从中来。他躺下的地方陌生而充满荆棘,他能感受到脚底和身体的疼痛,但这些甚至都不抵不上他心里的巨大的空白,以及,随之而来的恐惧。
“孩子,你从哪儿来?”那僧人问。
“太远了,我记不得了。”沉默了一会儿,赵永昼说。
“家里人呢?”
赵永昼摇头。
他是谁?他来自哪里?这些还重要么?他自己都分不清了,这到底是现实还是一个荒诞无稽的梦。如果这是梦,只怕也是永恒的,不会苏醒的梦吧。
僧人见状,也不再问。他微微一笑,伸手在赵永昼头上摸了摸。
“我佛慈悲,你若诚心,便留在这里侍奉菩萨吧。”
“如此再好不过,多谢师父。”
赵永昼便在那寺庙住了下来。此处位于三清县的北边,附近有几座城镇,平时香客稀少,但也勉强能保持香油供奉。这寺庙也没有名字,就叫佛寺。那天救赵永昼的僧人法名念一,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的模样,这让赵永昼颇感亲切,有种同龄人的感觉。虽然念一只当他是个十岁的小孩,处处照顾,还去县里为他求来两幅治伤的药。赵永昼在佛寺呆了半个月,除了念一外在没见过别的僧人。这天,念一带他去求见住在南禅房的一个老主持。这寺庙里原本只有念一和这个老主持,老主持常年呆在禅房里打坐,庙里香客不多,念一足够应付了。
“空余方丈今年已经一百零一岁了,待会见了他,你只管跪下磕头就是。”念一说道。
赵永昼跟在念一身后,穿过破败的回廊,来到了一扇老旧的门前。念一先站在门外说:“师祖,念一求见。”
赵永昼竖耳细听,房里并没传出任何声响。念一说:“师祖,念一进来了。”
接着念一推开门,示意赵永昼跟他进去。
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转了个弯,赵永昼在心底惊了一下。那最里边儿坐着一个垂垂老矣的和尚,双目微闭,双手合掌置于胸前,一动也不动。正当赵永昼要怀疑这老和尚是不是已经死了时,念一已经十分恭敬的对着老和尚鞠躬行礼。
“师祖,念一在后山捡到一个孩子,他无处可去流落到这里,也算是与我佛有缘。所以念一想收留他在寺里。”
赵永昼赶紧走过去端端正正的跪下,双手伏地,额头贴着手背。这老和尚即便是死了也该是去成佛去了,他拜一拜是应该的。
屏着呼吸,静默了越一盏茶的时间,确实没听到那老和尚的呼吸。
谁知念一却突然说:“起来吧。师祖同意你留下了,我们出去吧,别打扰师祖清修。”
赵永昼抬起头愣愣的看了那纹丝不动的老和尚一眼,他想他现在即使只是一个十岁的孩童,也不至于眼瞎耳聋到这种地步,那老和尚明明已经圆寂了吧……他前世虽然纨绔,但文武好歹熟悉,死人活人他还是分得清。
但不管怎么说,赵永昼算是在这里住下了。而且还有了一个法名,念白。据念一说,这是空余法师亲自赐的名。虽然赵永昼真的很想问,难道是那老和尚给念一托梦说的?不过他暂时没那个心情跟念一开玩笑了。
有人认出了他。
“这不是柳镇白村的那个白小五么?怎么跑这儿来了?”
“柳镇?你娘家那边的啊?”
那时赵永昼正在扫银杏树下的落叶,从正门进来五个妇人拜佛,却突然对着院子里的男孩指指点点。
“对啊,我前几天刚回去了一趟。你不知道白村那个赌鬼啊,真是作孽啊。卖光了女儿还要卖儿子,听说河馆的打手找不到人,将那赌鬼打断了一条腿。他家女人跑去撞墙,流了好多血,不过没死成。他们家的四闺女,就前些天刚卖给陈员外当八姨太的那个,跑出来了。被陈家的人抓回去打了个半死……这家人真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哟。”
“真惨啊。”
“听说这个白小五傲的很……”
“几位女施主,如果要拜佛祖,请往这边走。”念一突然出现,女人们跟着他进了佛堂。
院子里,赵永昼握着扫帚的手紧紧收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