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老头在有一次的作文评价里,说我缺乏内心世界。 这肯定不对的。我也是人类,我当然有内心世界,我只是很不喜欢抒情。抒情很没劲,抒情没水平,抒情很低级,更关键的是,抒情会伤心。通常情况下,我都是在深夜里一边抄语文作业,一边痛苦的抒情。
比起语文老头子文绉绉又无关痛痒的讽刺,空手道教练的惩罚明显更血腥。但我还是宁愿把自己的大部分时间浪费在道馆里。从初中开始,我基本两天就要去道馆报到——和同伴教练打招呼,换衣服,站在木地板上,活动关节准备运动。世界上所有的烦恼都变得很小很小,只要全神贯注,只要尽力防范,只要靠我自己就可以赢。就算输,也是暂时的事情。
训练中唯一不愉快的,可能只是光头教练总抓住我,絮絮叨叨地说什么空手道是对体力和耐力的双重修炼,是头脑和控制的合一,是灵与肉的大和谐之类。他这话让我想到了小时候我爸教我踢足球,我爸第一节课就是教我怎么挨踢和滚。他告诉我这样等摔倒后,会知道怎么完善保护自己。
后来我终于懂得如何挨踢如何摔倒,但至今不太会滚。我只会一次次扑上去,等教练一次次把我挥开,接着将毛巾砸到我脸上。
“先休息会儿,李春风。”
“哦,教练我今天状态怎么样啊?”
教练瞪着我,我也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直到他微微露出笑容。
“还可以,唉,李春风你这样的,哪能不可以啊。”
于是我也非常高兴,坐在地上拆教练给我的日本糖。旁边和我同阶训练的师姐凑过来,我也分给他们。结果有几个女生都先紧着拿手机拍照,说从来没有见装。
可爱?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但看到他们都玩手机,我突然想到自己也有个新手机。闲着也是闲着,我开始刷in。结果发现钱唐三秒前更新了一张照片。他好像买了台新音响正在组装。照片只照了模糊的塑料盒,但我看着他家垃圾场的一角,感到非常亲切。
于是等练完空手道回来,我忍不住绕到钱唐家的门前瞅了又瞅。大概落地的声音略大了点,没一会,钱唐走出来查看。看到是我后说:“特长生,万一我家哪天被偷了,警察第一个得去找你。”
我坐在钱唐家滑溜溜的皮沙发上,继续吃他家巧克力,默不出声地看着钱唐装那个音响。眼前深色木地板上搁满了电线和包装纸,像另一个小型拍摄现场。钱唐穿着衬衫,挽着袖子在中间走过来走过去,偶尔不经意地看眼说明书,依旧是很镇定的表情。
我盯着钱唐线条很流利的下颚,感觉叶青电话里对我说的东西还在脑海里嗡嗡响来响去。嗯,你要问我叶青的话对我有没有影响?有的。但语文成绩对我重不重要?重要。你看我在乎它们吗?不在乎。这俩答案一样。
但我那会是高中生,资深宇宙小超人。我唯一担心的就是钱唐喜欢上我,他会给我添麻烦。但钱唐说没有喜欢我,那我也就放心了。反之,如果是我自己喜欢上钱唐——请相信我,那现在该痛苦和不自在的绝对是钱唐。目前,我可不打算替他操这份闲心。
正在这时,我突然看到钱唐家闪亮厨房案板上,比我上次来多了罐奶粉,而且是一罐挺熟悉的婴儿奶粉。怎么着,难道钱唐没把之前那奶粉送给他上司,他自己偷偷留下喝了?靠,我早知道了这人,果,然,是,渣,男。
钱唐已经安好音响,打开电视调控。他淡淡说:“哦,你那天也看到老钱了?他是我父亲,从本市转机,顺便到我这里过春节,前天刚走。这段时间里,我推了工作一直陪老爷子。”又苦笑,“要不是你陪我跑步,那时间就更煎熬。这不,老爷子走了,我立马给自己买个大件安慰自己。”
我有点不相信:“啊?那超市的大爷是你爸?”没可能吧,长得一点都不像。他是被亲手领养的?
“那帮老律师不知道从哪打听的养生方法,开始流行喝婴儿奶粉去保健。我父亲也跟风,结果买来的婴儿奶粉味很怪。老头压根就没喝几口,现在全留我这。我母亲好不容易没管他,就让他随便折腾吧。人老了,有些事想做总归是好的。”钱唐说起他爸的口气挺奇怪。带点揶揄,带点亲热。我再联想到那老大爷很豪迈地说“待会自有人结账”,估计钱唐他们家里的关系很和谐,就是能随便开玩笑一起吃饭一起郊游的家庭。
但我家就不这样。我妈和我爸吃饭时总讨论什么什么调动,什么什么人事。谈起我也都是问成绩。所以我在家食量少,饿了就喜欢去外面啃零食。
“怪不得你长不高。”钱唐听后轻描淡写。他听我抱怨,但半点都不继续问我其他事情。
只除了一件,钱唐撺掇我把那几罐剩下婴儿奶粉拿回家喝。看上去,他巴不得赶紧打发这几罐奶粉呢。
开学后,叶青(果然)没来上课。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贸然挂电话让她生气,反正之后我跟她几次短信说抱歉,叶青也没主动联系我。幸好我做了完全准备,把寒假作业写的七七八八。至于还有几篇古文观赏,索性放弃,我短暂的青春可不打算写那么多狗屁。
仅仅放了个寒假而已,但我感觉自己脸盲症又加重,真得看着名字才能重新认识高中同学。班主任换了几个同学的座位,我继续是正数第三排,但学霸校草调到我后排右边。而我的同桌则依旧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