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皇帝新娶的这个皇后性子又硬又倔,今日一见,真真是见识到了。李磐叹了口气,脑海蓦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柔止的画面,那一双晶亮的黑眼珠子狠狠瞪着他的俏模样,他摇了摇头,终又失声一笑。
“禀将军,禀大人,不好了,前面好像走不通了!”
行着行着,忽然,偌大的几块巨岩齐齐整整地堆砌在前方的山道上,高得就像一座小山屏障,这是山体滑坡导致的结果,李磐和身旁的魏统领齐齐策马上前,一看,顿时刚还满怀希望的信心陡然凉了半截。
“李大人,现在这情形如何是好?”
人马走不过去,魏统领也顿时乱了阵脚,灾后救急,时辰如生命,多一点时间就多一份希望,现在,这样的情势该如何是好啊!
不过李磐到底是李磐,思忖片刻,道:“前方没有别的山路,走不过去也得走过去,看来,如今咱们只有接受现实,扔下马匹,徒步前进。”
魏统领疑惑片刻,道:“李大人,徒步倒是可以徒步,可是那儿——”说话间,将嘴一努,目光指向柔止所在的马车。李磐点头会意,说了声“我再去劝劝她吧”,接着,再次“驾”的一声拨转马头,向柔止马车行了过去。
“娘娘,恕微臣无力,前面的路被山体滑下的石坡挡住了,现在微臣和魏将军一致决定,只有放弃坐骑,翻过那座山石,然后徒步到达平阳,娘娘,您千金之躯,还是接受臣的建议折回宫里去吧!”说着,李磐跳下马背,竟单膝跪地恳求起来。
“请娘娘以凤体为重,折回宫里吧!”见李磐跪下,其他将领和士兵也统统跪倒一片,恳求起来。
柔止跳下马车,踮起脚尖看看前方,又看看乌压压跪了一地的将士,一时间,眉头深锁,胸口抑郁着说不出一个字来。蕙香也下了车,走近身旁小心翼翼劝道:“娘娘,要不咱就听听李大人的劝吧,折回宫中,也给他们省些不必要的麻烦,是不是?”
柔止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其实,她何尝不懂得这些道理,若是有她在路上,这些将士们提心吊胆不说,还得分下心来护得她的周全,然而,然而现在被困在平阳生死难测的可是自己的丈夫啊!若见不到自己的丈夫,或者往最糟糕最坏的地步想,万一他命在旦夕,因自己的出现又给他信心活过来了呢?是的,她有一种预感,他在喊她,他在某个黑暗的地方喊她,他说他需要她,需要她啊!
柔止呼吸一窒,索性一咬牙,弯身将那累赘的锦绣长裙“呲呲”撕掉,然后只剩一身简单利落的便装,挽起裤腿就往前面陡峭的石坡走:“从现在起,我不是什么娘娘,我和你们一样,是众多将士中的一员,你们也别把我当女人看!”说着,从一名将士手中取过一条长长的飞爪百练索,然后跑道石崖下,望着那高耸的峭壁呼了口气,将百练索往某个位置重重一抛,借着绳索的力,一步步向上面爬去。
他是她的丈夫,她要找到他,一定要亲自找到他!
她横了心,汗水从额角一滴滴往下掉,每攀一步,裸露的脚踝便被尖锐的石头锯齿杂草划出血渍,李磐呆呆地望着她,过了好半天,才转过身,右手往上一竖:“将士们,你们给我都听仔细了,如今平阳遭劫,陛下生死未卜,你们就是爬都给我爬到平阳去,若有一个贪生怕死者,立即军法处置!”
“是!”
众将士整齐高亢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山道上,天上闷雷滚滚,伴着不远处轰隆隆的山体塌方以及各种泥石滚落之声,不一会儿,豆大的暴雨又无情打落下来。
“娘娘,娘娘,雨这么大,来,把这个穿上——”滂沱的大雨中,眼睛被雨水已经冲得睁不开,李磐好容易追到柔止时,她的头发和衣服已经湿得不像样子。柔止看不清李磐的脸,侧过身,说了声“谢谢”,然后单手接过他递来的蓑衣胡乱穿上,便又开始步步攀爬。
雨水冲刷着整个山林,坡道的岩石水花飞溅,足下不稳,踩到某个位置再也控制不住一滑,整个人立即滚了下去。
“娘娘,娘娘——”
众将士一惊,急忙回身拉住她,柔止摇摇晃晃吃力地支起身,拍了拍胸口:“没事没事儿,还好拉住了绳索,大家继续走,继续走。”
就这样,翻了一道又一道的山崖,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山路,暴雨下下停停,停停下下中,彻底到达平阳已经是第三天早晨了。
举头不见眼前人,举头不见当时屋,盖藏委积一时空,断折伤残嗟满目……柔止模样狼狈地站在这片被雨水冲洗的狼藉废墟上,终于到了这里,内心反而有一种茫茫然的感觉。尸体成堆成堆的摆放在空地上,老人、孩子、男人、女人、蜿蜒的血水在雨水的冲刷下快流成了一条河,那浓浓的腥臭味,仿佛已经飘到了平阳城的上空。她木偶似地踏过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身子僵了,意识空了,这噩梦里都未经见的死亡和画面,现在,她还有心思去纠结宫里那些微不足道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吗?不,那是活人才拥有的奢侈,伤春悲秋的无聊奢侈。
眼泪成串成串地往下滚,她石像般站在成堆的尸体中央,也不知站了多久,才双足一软,再也忍不住单膝跪了下来。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