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姝又哦了一声,哦完了发现孙志斌一脸失望地看着她,这才觉得自己今天的确是语言贫乏了。可是,她又实在想不出来要说些什么,孙志斌讲的,好像是一个她远房亲戚的事情,和她又亲近,又生疏,刘姝一时找不到感觉。她觉得自己在拿捏分寸这方面始终还是欠缺一些火候,不像柳原那么收放自如,比如,她很难在爱与不爱之间找到一个中间地带,在她看来,要么深爱,要么不爱。那她现在对柳原,究竟是深爱,还是不爱?
刘姝自己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两人沉默了许久,刘姝觉得自己有义务打破这沉默,于是开始谈工作。两人一路谈到家门口,下车的时候,孙志斌对刘姝说:“刘姝,柳原他现在很失意,他真的很需要你,需要你的爱。”
刘姝忽然笑了。爱?从前天真无知的她怀揣着满腔的爱,泛滥得无处安放,急不可待地想要施予,甚至以为自己能够普度众生,从没想过它也有一天会枯竭,枯竭到,连爱自己都不够,只能省着点用。所以,凉薄之人并非无爱,只是心中的烛火,只够温暖她自己。现在的刘姝如是,曾经的柳原,恐怕也是如此。两个凉薄的人,又能期待有怎样的未来呢?
她没有回答孙志斌的问题,只哦了一声,然后就带着安琪下了车。
刘姝带着酒意上了床,却睡不着觉。她仔细地想了想,今天和孙志斌的会面也许是一种预兆,她和柳原不久将再次会面。事实上,在这三个月里面,刘姝曾经见过柳原一次。
那是三月初,在一辆公交车上,刘姝带着安琪,豆豆妈带着豆豆,两大两小刚逛完公园回来,坐公交车回家。到了市中心那一站的时候,一个瘦高个上了车。刘姝觉得有些眼熟,定睛一看,居然是柳原。他穿着他们结婚旅行时买的那件带帽卫衣,下身是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神色冷峻,眉头紧锁,目光凶险,让人不敢直视。
深入了解了以后,刘姝觉得柳原身上经常呈现两个极端,一个是极端的热情洋溢,你也可以理解为玩世不恭,一个是极端的冷酷无情,你也可以理解为故作高深。这两者时常让刘姝觉得困惑,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可是此刻她来不及辨别,瞬间心跳加速,大脑血流上涌,手心直冒汗。看起来柳原也非常紧张,他一紧张就会显现出精神病人犯罪前的那种诡异的神情,他就带着那样的神情站到了离刘姝三排之隔离的那个位置,然后眼睛一直望向刘姝的反方向,一动不动。
刘姝忐忑不安地看了一眼坐在前排的安琪和身边的豆豆妈。安琪当时和豆豆玩的正欢,没注意到柳原,豆豆妈貌似有些怀疑地盯着柳原看了几眼,见刘姝不吭声,便也没有多话,将头低了下去。
刘姝知道她已经认出了柳原,她们是校友,一起吃过饭,不可能这么快将他的长相遗忘。可是自从她从他家搬出来后,她的婚姻状况就变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而身边所有朋友好像都聋哑了一样,配合着她怀揣着这个秘密秘而不宣。只有在这一刻,这个秘密才被揭开了一个大口子,她们却还是兀自捂着。刘姝不知道是应该感叹自己的虚伪,还是感谢朋友的配合。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都已经凝固,刘姝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像开足了马力的电动马达。她生怕安琪一抬头看见了那个所谓的“爸爸”,到那时,她该怎么面对他?
假装失忆地说:“你怎么回来了?”?
还是继续骗安琪:“你看错了,那不是他”?
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在刘姝的心里却已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到家前一站的时候,柳原下了车,这才避免了更大的尴尬。下车前他向刘姝投去了一个复杂的眼神,刘姝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了他最后一次在她家里打她时野蛮又疯狂的眼神,瞬间花容失色,双目紧闭,再也不敢看他。
这次会面像是在刘姝心上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连着几天她都情绪低落。李玫看了出来,决定带她出去散散心。她们两个人在下一个周六一起去了附近的一个农场,白天骑马钓鱼,种菜摘果,晚上在平顶的农舍里卧床谈心。
谈到大约十点半的时候,刘姝已经开始有了睡意,眼皮不听话的打起架来。忽然,手机响了,刘姝一看,是柳原。她仿佛抓到了一个烫手山芋似的用力往床尾一扔,李玫见了,拿过来看,说:“柳原的电话,你怎么不接?”
刘姝心烦意乱地说:“这么晚了,谁知道他要干嘛?”
李玫说:“那就接了,问他要干嘛啊?”
刘姝说:“我不想接。”
李玫说:“刘姝,逃避是没有用的,事情总要解决啊,你面对现实吧。”
刘姝双臂抱住脑袋,将头深深地埋在了被窝里:“我不想面对现实,我害怕面对现实。”
李玫干脆地说:“那就结束吧,也许他也是想要结束呢。”
刘姝有些犹豫,忽然,那手机停止了声响,她如释重负地说:“他挂了。”
李玫拿起手机,放到她手里说:“拿着,问他想干什么。”
刘姝挣扎了半天,给柳原发了一条信息:“什么事?”
柳原回:“想找你谈谈,我们不能一直这样。”
李玫凑过来看到了这句话,调侃地说:“吆,长姿势了,都会主动找你谈了。”
刘姝无比厌恶地说:“总是这样,来势汹汹,去势惶惶,说好了要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