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这句很平淡的问话,却在殿内激起千层浪。
这几日朝中争论不休,争来争去,其实争的就是这句话,也是所有人关心的真相。
是啊,大唐未来的储君,到底有没有干过挟怨报复,攀扯株连的恶事呢?如果他果真干过,那么今日的朝堂必然掀起狂风巨浪,十一年来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太子威信一朝丧尽,朝臣们不会容许一个心胸狭窄不辨是非的太子成为大唐未来的国君。
太子是国本,是未来的社稷,太子的品性也决定着下一代帝王领导下的大唐的兴衰,所以大唐的太子一定要品行皆优,可以不如他父皇一生创下的功绩,但一定要有博大宽容的胸怀去守住父皇的功绩,所有这一切,必须以“品行皆优”为前提,若是做不到,朝臣们不介意换个人来当太子。
也多亏了李世民的繁殖能力强大,生了十四个儿子,朝臣们才有底气考虑换不换太子的事,时间若往后推一千年,有一位明朝皇帝,一生只娶了一个老婆,只生了一个儿子,那位独生子昏庸荒淫得一塌糊涂,大臣们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往肚里吞,没办法,千顷地里一棵独苗,想换人都找不到替补,那一段岁月可谓是明朝里面别无选择的黑历史。
此刻李世民问起这句话,朝臣们的心顿时悬了起来,大家纷纷抬头望向李世民,然而李世民的表情却非常平静,从他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端倪。
张行成的神情同样平静,板着一张严肃的脸一丝不苟地道:“臣派差役秘密察访过,长安坊间针对太子殿下的传言自贞观十一年十月廿三而起,是由东市几名闲汉口中传出去的,为首者名曰吴八斤,称其在刑部有相熟差役,是由刑部官衙传出的风声,臣再次察访刑部,发现吴八斤所言相熟差役并无其人。而且臣欲锁拿吴八斤审问时,发现散播流言的吴八斤皆已遁逃出城,不知所踪。故臣以为,所谓太子构陷攀扯泾阳县子之说,实属坊间恶意生谣,不足为信……”
这番话便有些含糊了。至少证据不再那么直接,引来朝堂许多魏王阵营的朝臣们不满的逼视。
张行成坦然迎着各异的目光,顿了顿,接着道:“臣奉旨彻查刑部主理冯家命案的官员,连夜突审之下,刑部右司郎中杨宣乐已供认攀扯泾阳县子由他指使。只因冯家苦主遗孀向杨宣乐暗中送贿一万贯。杨宣乐利令智昏,决意构陷泾阳县子,臣有杨宣乐画押口供一份,请陛下御览。”
满殿哗然。
李世民微微一笑,招手道:“呈来。”
宦官小跑将供状双手捧到李世民面前。
尚书省侍中魏徵白眉一掀,出班打断道:“张御史,老夫想问问,既非太子杀人嫁祸,冯家家主又非自缢而亡。冯家主是何人所杀?”
张行成道:“此乃案中案,冯家独子冯贵身死,冯家已无后,冯家家主冯安福年纪老迈,无法再生育,正室夫人十年前已身亡,一直未续弦,而冯家妾室冯吴氏暗生歹心,伙同投奔她的远亲宗族吴四将冯安福缢死,伪造自缢现场和遗书。意图吞没冯家家产,臣已审明,这里有冯吴氏和吴四画押供状一份。”
张行成面不改色道:“综臣所述,冯家命案大致水落石出,起因是郑小楼为素不相识的冯家丫鬟报仇,当夜虐杀冯贵,后来冯家妾室和族兄为吞没家产而设下杀人计,将冯家家主缢死后伪造现场和遗书,并送贿一万贯予刑部右司郎中杨宣乐,意图攀扯无辜旁人,混淆官府视线,至于坊间传言太子公报私仇等,实属有心人恶意污蔑,查无实据,不予取信。”
有理有据,满殿朝臣无法反驳,纷纷沉默。
李素面色无异,耳边却仿佛有人撞响了铜钟一般嗡嗡直响。
再看看殿前端坐的李世民面带微笑的样子,这一瞬间,李素全明白了。
朝会前牛进达说的话在脑海中回荡,是的,太子是任何人都无法撼动的,除非李世民有废储之心,否则哪怕是证据确凿,朝堂之上仍能变黑为白,胡说八道。
案情的真相已不重要了,谁冤枉谁清白更不重要,张行成查出的结果是李世民需要的结果,或者说,这个结果根本就是李世民的授意。
李世民需要一个平稳无波的政局,需要一个孝顺知礼并且胸怀坦荡的太子,所以太子就是无辜的,哪怕再多的真凭实据摆在李世民面前,他不想要,证据就不是证据。
满殿寂静之时,李素忽然笑了。
太子无辜,泾阳县子也无辜,案子水落石出,大家都是无辜的,唯独那倒霉的右司郎中和冯家的妾室成了罪人。
李素的笑在满殿肃然的朝臣中显得很亮眼,尽管离得远,李世民还是一眼看见了李素的笑容。
李世民忽然开口:“泾阳县子何在?”
李素出班躬身:“臣在。”
“冯家命案说来与你扯上了干系,如今水落石出,证明你是清白的,与冯家家主缢死无关,你有何说法?”
李素想了想,道:“除了叩谢皇恩浩荡和苍天有眼,臣无话可说。”
李世民眼中精光一闪,带着笑意道:“你明明有话,为何不敢说?朕是因言而迁罪的昏君么?若真如此,魏徵可不知被朕杀过多少次了,如今他却还好好站在朝堂上呢。”
说完李世民还哈哈笑了两声。
皇帝笑了,大臣不敢不笑,于是殿内一片附和的笑声,连不苟言笑的魏徵也扯了扯嘴角,算是给了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