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胜负不能靠武器,武器再犀利,用它的人不对,仍改变不了败局。
但它该用的时候还得用,眼下能做的,便是尽一切可能,调用一切能调用的力量,死死守住这座城,给自己和袍泽们挣命。
城内工坊再次开工,幸好上次王桩亲自从沙州弄来了一大批硝石硫磺和木炭,这家伙做事一根筋,守城需要什么东西便玩命似的弄来,越多越好,王桩当初从沙州整整牵了一支商队,上百匹骆驼,装载的全部都是制造震天雷的原料,所以城里造了一万多个震天雷后,原料仍绰绰有余。
原本工坊请了百多个百姓制造火器,后来李素将所有百姓尽皆驱离出城,工坊便从此停顿下来,意料中以为一万多个震天雷足够守城之用,可李素见今日敌军不要命的攻城架势,不由担上了心事,若每日守城都如今日这般艰难,震天雷这东西还是越多越好,否则城池难守。
李素不由庆幸王桩做事一根筋,幸好有了他,城里造震天雷才有了充足的材料,否则守城之战会更加艰难。
军令传达下去了,一百名乡勇放下了兵器进入工坊,按李素的流水线生产法开始造震天雷,西面城头上,敌军的第二lún_gōng城也进入了白热化,这一轮进攻比上次更加猛烈,敌军主将似乎已察觉到攻破西州城比他想象中困难,于是激发了他的凶性,索性放开手脚,以添油填命的蛮横战术,向城头守军发起猛攻。
不仅如此,城外中军阵内,竟缓缓推出了一辆攻城车。
攻城车的主体是一根四五合抱粗细的大木桩。木桩的前端呈锥状,锥尖直指城门,下面则由四个大木轮子托举着。从中军阵到城门,大约五里之遥。攻城车慢慢朝前推进,快到城门时才徒然开始加速。
城楼上,蒋权见状大急,赶紧调集千人用尽城中一切堵住城门,而李素则下令将十个震天雷固定住,再将它们的引线捆绑捏合在一起,用火把点燃了朝城墙下一扔。
轰的一声巨响,城墙明显一阵轻微的摇晃。再往下看时,攻城车已被炸得没了形状,推车的数百名敌军,只剩下数十人抱头仓惶逃窜,还未跑到中军阵前,便被敌军的将领迎面赶来,将那些逃兵一个个砍了脑袋。
触目所及,皆是尸首与残肢断臂,皆是鲜血与白森森的断骨,还有无数伤兵倒在血泊里无助地哀嚎。呻/吟,城头上,攻守双方仍在豁命厮杀。攀上城头的敌军被数名守军一阵刀砍戟戮杀掉,又或者数名敌军选一个最薄弱的地方趁虚而上,几人合击,弯刀舞得虎虎生风,然后再被守军一拥而上砍倒。
蒋权满脸是血,已分不出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在城头马道上来回奔跑,嘶哑着嗓子大声下令,东奔西顾。手忙脚乱,李素忙着从东南北三面调兵。郑小楼紧紧跟在他身后,不时挥剑磕飞一两支射向李素的冷箭。
厮杀惨烈。赤血十里,城池在落日的余晖里呜咽,晚霞晕染的火红天空下,似乎有双冰冷无情,视万物为刍狗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人间生灵的互戕,杀戮,看着无数付出了生命却不曾被载入青史的生命消失在世间,再入轮回。
地角寒初敛,天歌云乍飞。大旗危欲折,孤将定何依?
直到日头完全隐没地平线下,城外中军才突然传来一阵鸣金声,攻城的敌军如潮水般退去,扔下城墙内外上千具尸首。
敌军完全退去后,李素才无力地朝地上一坐,背倚着城墙箭垛,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座孤城,又守住了一天。
艰难,惨烈,残酷,却又无可奈何,所有的牺牲,只为了活着。
…………
将士们都累了,不管不顾地瘫倒在城头各处,有的呼呼大睡,有的捂着伤处低声吸气喘息,还有的扔了兵器,跪在要好的袍泽尸首前哀哀恸哭不已,战后的人间百态,城头上一眼分明。
李素累得不行了,神情愈见颓靡,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固守西州,他一直是悲观态度,这座城能守住三五天,运气好或许能守十来天,但若敌军不放弃,每日这般疯狂攻打,十天,最多半个月以后,他也没把握能守下去。
太艰难了,城墙脆弱,四周孤立无援,守军里面还有一半是可以被称为乌合之众的乡勇,战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种种不利的因素加起来,这座城已注定了必破的结局。
守不住的那一天,该怎么办呢?
李素疲惫地睁开眼,怔怔望着东边悄然挂上的一弯新月,嘴角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
守不住的那天,自己可能真会选择与城皆亡吧,既然那天从逃跑的半路上义无返顾走回来了,那么,与城皆亡便是自己必然的结局,不为社稷,无关善恶,纯粹只为自己的余生能够活得体面一点,不那么愧疚。
夜幕刚刚笼罩这片焦烟与赤血混杂的土地,城头已是此起彼伏的鼾声,有的嘴里还咬着半块菜饼,人却已经睡着了,还有的重伤者已没了声息,似乎已在沉睡中逝去,醒着的将士探探鼻息,然后叹口气,沉默着将逝者抬下城头。
蒋权一屁股坐在李素身旁,后背的伤口已处理过了,脸上还有两道长长的刀伤,随便在上面涂抹了一些黑乎乎的伤药。
他的眼眶充血通红,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伤痛,坐在李素的旁边重重叹了口气,垂头沉默不语。
李素仰望着头顶皎洁的新月,淡淡地道:“我军伤亡如何?”
蒋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