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初秋,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
白日骄阳似火,到了夜里也不见得就凉快多少,方霏走了半天山路,脚上磨出了几个大水泡,每走一步,都跟钉子扎在脚底似的。
陈誉那货非但不怜香惜玉,还幸灾乐祸地抱怨,嫌方霏走得慢了,耽搁了回程的时间。
方霏知道自己说他不过,也不指望他会大发善心,毕竟,自己是他的‘仇人’,一路上也就懒得开口,留着力气赶路。
到了夜里一坐下来,那两条腿钻心的疼,却又不知道具体疼的部位,就跟中了邪一样,让人恨不得立时把腿给锯下来,才能好受一些。
一安顿好,陈誉那货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方霏又累又饿,懒得去找,也不想去找。
骡子背上的箩筐里还剩有许多干粮,方霏取了一些出来,放到火上烤热后,就着山涧里打来的水,强逼着自己咽下去。
白日冒着酷暑赶路,出了一身的臭汗,到了夜里,全身黏糊糊的,难受得要命,方霏素来爱干净,即便是大冬天里,也会坚持每日泡浴,这一路走来,路上连口热水都没得喝,洗澡就更是奢求了。
人随境变,大抵就是如此。
她身子骨一向偏瘦,睡不惯硬床,以往总是要垫上四五层褥子才能入睡,如今也算是历练出来了,吃饱了就将地上的枯叶摞在一起,给自己铺了张小床,蜷缩在火堆边上就歇下了。
陈誉那货素来爱干净,一天洗澡就不舒服,即便是在漠北那样滴水贵如油,老百姓一年才洗一次澡的地方,他也坚持每日洗澡。这若是让漠北的老百姓知道了,只怕会比憎恨蛮夷还要更加憎恨他几分。
适才落脚点找好后,这货便徒步去了一里地多外的山涧里洗澡换衣,顺便还捉了两只松鸡,拔了毛清理干净。
等他提着松鸡回来时,方霏已经进入了梦乡。
她弓着身子,小兽似的蜷缩在火堆边上。
脏兮兮的小脸在下午打水时,已经清洗干净,乍一看,整个人都消瘦不少,两颊上的颧骨高高凸起。她睡得并不安慰,一双小手紧紧的攥成拳头,似是想抓住些什么,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眼睑上洒下淡淡阴影。
陈誉盯着她看了半响,忽然抬起长腿踢了她两脚,“别装死了,快去拾点柴火回来,顺便把骡子喂了。”踢完,还在一旁说着不近人情的话。
这是他仇人,他用不着怜香惜玉,想想她给自己所带来的伤害,陈誉恨得直咬牙。
可躺在地上的方霏连手指头也懒得动,虫子似的蜷缩在枯叶上,蠕动两下身子,将醒未醒间,不满地哼哼两声,换了个姿势,继续做梦去了。
“算你运气好,今天就放你一马。”陈誉叹道,自我催眠。
说完便掏出匕首,开始地上挖坑,将包好的松鸡埋进挖好的坑中,盖上土,又把地上的火堆挪了个位置,移到埋松鸡的地方。
做完活,又去拾了柴火,还喂了骡子,最后才回到火堆边上,解了披风铺在草地上,盘腿坐下闭目养神,开始守夜。
火堆被他挪了位置,到了深夜,林中气温骤降,方霏冻得瑟瑟发抖,可她睡得太沉,怎么也醒不过来,还以为是在梦中,直往身下的树叶里拱。
陈誉耳力过人,方圆十里有野兽经过便能听到动静,方霏的小动作自然瞒不过他。
他徐徐睁眼,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反手一挥,手中长鞭如长蛇吐信般探出,从地上的箩筐里卷了个包裹过来。
陈誉将包裹放在膝上,随手翻了披风出来,朝着火堆对面的方霏身上扔过去。
可惜力道轻了些,披风正好罩在方霏头上,方霏被捂得喘不过气来,慌乱中,伸手抓起头上的东西,顺势反手一扔,继续埋头睡觉。
那件冬暖夏凉,万金难求的雪蚕丝孔雀羽披风,被方霏反手一扔,不偏不倚的,正好就掉进了火堆中。
披风材质轻盈,见火就着,林中顿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闭目养神的陈誉猛地一睁眼,眼里瞬间凝聚起骇人的杀气,似是从地狱中逃出来的修罗一般,恨不得摧毁整个世界!
“方霏!”窒息的死寂过后,下一刻,嘶吼声震耳欲聋,绵延数百里。
睡梦中的方霏猛然惊坐而起,迷迷糊糊地抬起手,揉了揉眼,讷讷地道:“怎么了?”
“没事!”陈誉咬牙切齿地从牙缝中蹦出两字。
“哦……”方霏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倒头便又睡下了。
陈誉额角瞬间出现几条黑线,磨了磨牙,唰地站直了身子,手中的长鞭如金蛇狂舞,照着火堆狠狠的抽下去,直抽得火星四溅。
那些飞溅的火星子就跟长了眼睛似的,尽数朝方霏身上落,陈誉站的方位,愣是一丁点也没有。
睡梦中的方霏再次被惊醒,脑子还迷糊着,手脚却比脑子反应要快一步,花枝乱颤似的一通乱抖,抖落了掉落在身上的火星子后,方霏惊魂未定地望着满地冒着青烟的柴火,半响,才愕然发问:“怎么了?”
“有狼……”陈誉闲闲地抄着手,闲闲地斜着身子,背靠在大树上,淡淡地道:“有几十只狼正在包围我们,快收拾一下,咱们连夜赶路。”
方霏平时连出远门的机会都难得,更别提露宿野外了,这还是有生以来头一遭。她连生火也不会,而这些,陈誉做起来则轻车熟路,一看就是老手了,之所以,一路上陈誉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且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