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宜宁堂回来后,方霏将屋中的人都打发了出去,独自一人来到东次间外的水榭上。
四根成年人腰身粗壮的柱子分立四角,凌空搭了数层木板,撑起了这一小小的方寸之地,背倚高门,三面环水,中央空荡荡的,人只能坐在护栏边上。
面前就是一汪小莲塘,赵老太爷身前最爱睡莲,种了满满的一小塘,塘边翠竹围绕,像是从繁华中隔绝出来的小小天地。
以往临水三面的护栏并不高,坐在护栏上,垂手下去,便能调戏荷叶底下的游鱼,自上一次方霏失足落水后,周妈妈本意是想找人封了出口的,但方霏不同意,周妈妈无法,只好找人加高了护栏,此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常言艺高人胆大,方霏自诩水性好,便直接迈步跨坐在半人高的护栏边上,双手撑在护栏边缘,来回晃动着双腿。
陆尚书已经带着女儿提前一年到来,方霏也在‘不经意’间将消息透露给了宋大奶奶,以现在赵荣昭的处境,宋大奶奶怕是会拼尽全力的为儿子争取这门婚事,这也正是她希望看到的。
若是能赶在今年将婚事定下来,等开了年,赵家的孝期一结束,就可以将陆思琪迎进门,那姑娘文采出众,又是个极其聪慧的,家世也不赖,以如今赵家的地位,也算得上是高攀了陆家。
这样一个媳妇,宋大奶奶没有理由不喜欢,更别提老祖宗、大老爷了,恐怕只要陆家肯嫁,赵家定会全部举双手赞成这门婚事。
当然,赵荣昭恐怕要除外。
如今他一颗心全都系在柳子瑾身上,以他那倔强的性子,越是得不到,就偏生越是珍之重之,恨不得将身家性命都交托给了柳子瑾。
那柳子瑾是风月场中的人。留给他的永远是无限美好的一面,一个微笑,倾倒众生,令他魂牵梦萦。恨不得能与她长相厮守,终生不离。
然而,赵荣昭不知道的是当女神走下神坛时,她也会沾染上人间的烟火生气,会因为婆母的不待见而心生怨恨。会因为他偶然间对妻子的一个笑容便怀恨在心,会做出许多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来……
方霏总结了一下,如果把柳子瑾比喻做一粒沙的话,那陆思琪就是金砾,只不过那砂砾被人供奉在高高的神坛上,而金砾却在金砾堆中,当砂砾走下神坛,和金砾放在一起比较时,各自原本该有的实质才会体现出来。
晚风扑面而来,吹起莲塘上低飞着几只流萤。方霏打了个激灵,身手一捞,便接住一只流萤,放在手掌心,细细观摩,没来由的低声道:“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那只流萤被夜风吹得失去了方向,趁机趴在她手心里休息,等歇够了,便拍拍翅膀。飞走了。
方霏一怔,心头豁然清明,从心脏的地方,向四肢百骸蔓延出去。说不出的清爽。
从爱到恨,不知从何时起,提起赵荣昭时,她惊讶自己竟能心如止水的去面对,放佛那只是路人,不曾与自己有过交集。更不是差点就成了自己夫君的人……
“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方霏不由得失笑。
身在情才能在,连命都没有了,情又如何能存?在婚房中睁眼的那一瞬间,于别人来说,或许只是一个下午的时光,于她而言,却像是历经了百年的孤寂,千年的沧桑,岁月沉积,时光荏苒,连恨都留不住,何来的爱?
“阿霏……”
低沉动听的说话声音响起在水阁中,从身后传来,音量不高不低,恰到好处,似泉水叮咚,似玉珠落盘,方霏却吓了个魂飞魄散,撑在护栏上的手一软,整个身子往前一倾,毫无征兆地往足下的莲塘中坠落下去。
她已经预想到初秋的池水会有多冷,想到周妈妈又会让人再将护栏加高一层,想到又会被她念叨着喝甜中带辣的姜糖水,却没想到在天旋地转的一个瞬间过后,自己会跌入一个伟岸宽厚的温暖怀抱,能清楚地听到怀抱的主人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见到我就这么激动?”怀抱的主人啧啧两声,饱含笑意的视线落在她瞬间红透的脸颊上,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方霏还没从变故中回过神来,脑子正处于放空中,就那样被人打横抱在胸前,面颊上火辣辣的一片,天地间,唯一能听到的,只有彼此的心跳声,一个响如擂鼓,一个沉稳有力。
“赵家待你可不薄啊,无时无刻都有人跟着,想要单独见你一面,还挺难的。”对方轻声抱怨道,周身散发着清冷梅香,让人心旷神怡,就连口中呵出的气息,好似也带着傲骨红梅特有的冷香。
来人笑了笑,双颊上的梨涡一深一浅,荡漾开去,像是孩子宣扬胜利似的,得意地道:“不过,难不住我。”
方霏有些哭笑不得,四周打量一遍,除了树影憧憧,蛙唱虫鸣外,再无生物,当下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是自己心神平静下来,淡淡地道:“这么抱着不累么?放我下来。”
来人眯了眯狭长的眼,蝶翼般的长睫轻颤,赌气似的,轻轻吐出二字:“不放。”顿了顿,似是决定作出让步似的,又补充道:“给我理由,我可以考虑一下。”
方霏居然认真了想了想,片刻后低声道:“我恐高。”
屋中的丫鬟虽被撵出去了,但隔壁的小耳房里住着丫鬟,稍微有点动静,便能惊醒耳房中的丫鬟。
“恐高?”来人不禁失笑,“当年,是谁爬上方家后院一丈多高的围墙,还不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