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下起雨来,春雨贵如油,这于庄户人家说来可是喜事儿。细雨如丝,润物无声,寒气还未退却,冬眠的虫子仍藏在地下,有风吹过,雨丝如斜织的布纹般飘洒下来,寒噤噤地,冷飕飕地,却好歹有春的味道了。田野里的冬小麦和油菜得了雨水的滋润,娇嫩青翠的仿佛一掐就会滴出水来。
新年气氛渐淡,兄弟俩向各家亲戚拜完年,坐在牛车上摇回来了。
“这是大姑给你做的新袄子,”“这是小姑做的两对鞋,”“外婆外公给了两个大红包,舅母和你珠珠表姐也有……”照人没去拜年,却收到了一堆年礼,旁边照天含笑一宗一宗说着。
见春烟秋水将那堆东西拿进房里,照人掩了嘴笑道:“坐在家里也有年礼收!”
照天揉揉她的头,又吩咐两个婆子把各家亲戚捎来的吃食拿到伙房里去。
照地从章家外公那得了一方珍稀的墨盒,几日里来宝贝似的瞧不够,这会喜笑着拿出来道:“照儿,瞧二哥的!”
是一方刻岁寒三友之兰君子及“笔扫云烟”双钩篆字的青花方形墨盒,工艺精细,品相极完美,掂在手心里有沉甸甸的感觉。照人虽不懂品鉴,只瞧那品相也知是一方好物,当即笑问道:“外公又不识字,咋会有这宝物?”
照地笑眯了眼:“我同你一样的说法,外公说这是太公传下来的,太公年轻时,有一回下大雪,他挑着一担水萝卜到镇上卖,路上遇到一个寒酸乞儿冻在雪地里,太公瞧他可怜,便将他移到桥敦子下。生了火给他烤还将家中带来的地瓜给了他吃,那乞儿原是个落魄书生,受了太公的恩惠,便将这方墨盒赠给太公以作答谢。”
照天接过他的话:“外公说这是文曲星降临,为啥给的不是别的东西,偏是这读书人的玩意,这不意味着咱家要出个状元郎么?”
“竟取笑我!”照地一副嗔痴的小儿郎样子,哪还有平日里的老成!
照人闻言,又细细端详了手心里的宝,颇有兴致地问道:“那个书生后来咋样了?”
照地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道。外公没说,问他他只一个劲地呢喃‘文曲星下凡,文曲星下凡’。想他是不知道的!”说罢,便偷笑起来。
三人一边说笑着一边整理物事,两兄弟将各人所得的年礼全抖了个遍出来才止。
照天和玉眉的大喜日子原本定在正月的尾末,但照地过完元宵就要回府学上学赶不上,两家的长辈便商量好。将日子提前到十二。时间有点赶,照天一颗心常提到了嗓子眼,压下去了一会又提上来,心里热血澎湃又紧张得很。
年前家里留了两头肥猪没杀,正是准备给他办喜事用的,家里鸡鸭腊肉干菜都备得足。地里水萝卜青菜大蒜莴笋红杆儿也栽了大片地,鸡蛋也有不少,豆腐磨出来就是现成的。鱼跟人家定好了,这些都不消愁,只需跟村里人打个招呼,到大喜那日来搭把手就成了。
酒席照例是在祠堂里办,家里也要打扫归置好。家里年前就已整饬过一番。干净齐整得很,但章氏觉得还不够喜气。又重新布置起来。门楣桌椅几子柱子橱柜等重新上了新漆,旧箱笼换上新的,绣垫子绣套子也换了新的,各处码得干净新颖,仔细检查了好几遍,一个旮旯角儿也不放过。
照天屋里除了四面木墙,全都换了新的,红漆雕花架子床,红漆衣橱,红漆桌子椅子几子书柜等,被褥帐子帎头那些还等玉眉的嫁妆送过来再换上。
照人觉得哥哥房里太单调硬气了,便将在县城里挑的一些家饰从橱柜中拿了出来,反正闲置着也是闲置着,倒不如摆在新房里,也添些好喜气雅意。谁个女孩儿不喜爱温馨柔和又雅意的闺房?
一只万地金菊花斛,一对青玉娃娃摆件,一副穿着大颗红绿玛瑙下坠流苏子的银钩,一副踏春图壁挂,这些东西花了她不少银子,虽然有些败家,但她心里着实喜欢得紧便买下来了。土地有滋养万物的用处,饭食有填饱肚腹的用处,这些便是悦人耳目的用处了。
照天执意不要:“这些都是你的心爱之物,咋使得?要实在觉着大哥这屋子里不美观,明儿赶集随便挑两样摆上就成了。”
照人抿嘴吃吃笑起来:“嗳,大哥休要说了,莫道我小气得连这点东西都舍不得?这些东西我又不是非要不可,放着也是放着,摆在你屋里倒还能增加些美意来,你瞧这样一装饰,可不美观生动多了?若换别的,还不定有这种效果了,玉眉肯定也会喜欢的!”
提起玉眉,照天便不作声了,含笑打量了屋里一眼,虽然只只少少的几样东西,但往屋里一摆感觉就大大不一样,有女主人的味道!想到这里,他心中一甜,脸上的笑意更深,里面又藏着丝赧然,那是即将成为喜郎官的羞怯。
喜弟迈着短腿在屋子里高兴地跑来跑去,被吴婆子拉走后没一会儿又跑过来了,小娃子是哪里热闹就往哪里凑。
沈丘山夫妇进来一看,咧嘴笑开来:“咱闺女就是手巧,好看好看,没白花这些银子!”
“外头可收拾好了?”照人黏过来,搂住章氏的腰身,眉眼明媚的笑问道。
“好了,好了,你出来帮娘瞧瞧可还有哪儿不妥帖!”夫妇俩这些日子脸上的笑容没止过,照天的之前可将他们折腾得够呛,他相一个瞧不上相一个瞧不上,差不多的娃儿们不是娃娃抱在手上了肚子里也怀着了,他们家那个却仍是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