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文四年的末尾,寒冬腊月,在西北塞外呼啸的朔风里,有个年轻将军带着大队骑兵,过剑阁,入蜀州,来到这个比西北要更加温暖宜人的天府之国。
年轻人其实不算年轻了,但也绝对不老,是而立之年,正当年的年纪。若是在寻常人家,这个年纪的确是自立门户的成年人了,可放到官场上,放到军队中,这个年纪还是太年轻了些,尤其是相对于他的身份来说。
三十岁的从一品左军都督,无论在谁看来,都有些年轻过头,三十岁就做到了仅次于大都督的左军都督,那岂不是四十岁就要做大都督?如果能活到八十岁,剩下的四十年该怎么办?赏无可赏,封无可封。所以这次年轻将军能得以执掌一路大军之权柄,殊为不易,为此他还特地前往东都拜会蓝先生,与其深谈一番。蓝先生告诉他,如今他已经处于一个很危险的位置,若是一味前进而不懂收敛,那么他很快就会走到一个功高震主的境地,自古以来,凡是走到这一步的权臣武将,大多数只有两个下场,要么更进一步取而代之,要么死于帝王之手。至于那些少数人,则是有大智慧之人,或是自污,或是激流勇退,然后再遇到一个胸襟广阔的帝王,那么还是有可能变成君臣相得的佳话。可惜这样的终究是少数,魏禁自认不是有大智慧之人,也不认为萧煜有那么大的容人之量,尤其他魏禁还是魏迟侄子的前提下,这一点希望就变得更加渺茫。
魏禁从蓝玉那里回来之后,闭门谢客三天,在家中苦思三天,直到萧煜军令催促,这才率军启程前往蜀州。
如今的蜀州可谓是兵甲云集,魏禁带来的数万左军,加上原本就驻扎于蜀州的诸葛恭前军,大军足有十二万之数,以魏禁为主,诸葛恭为辅,只待萧煜一声令下,便可出蜀入湖,开始第二次南征。
下雪在蜀州是件很稀罕的事情,直到进入小冰河期后,才开始陆陆续续见到不大不小的雪花,现在小冰河期已经开始转衰,那么日后的蜀州可能又要无风无雪了。
在魏禁抵达锦城的当日,大雪漫天。
这可能是蜀州近百年来的最后一场雪。
魏禁顶风冒雪,缓缓走进锦城。
他站在原本是唐家祖宅的煊赫府邸门前,负手而立,望着茫茫大雪,脸上浮现起追忆之色。
蜀州是他的福地,如果说萧煜的起家之地在草原,那么他的起家之地就在蜀州。
他很喜欢这儿。
他在第一次南征蜀州时以偷越阴平而一战成名,从而在西北军中声名鹊起,如今他重回蜀州,那么将自蜀州发起的第二次南征作为收官之战,如何?
真是好极了。
――
简文四年末,东都。
雪落万寿园。
在茫茫大雪中,两名女子行走在后湖岸上的小径上,有侍女在他们身后撑伞,遮挡雪花飞舞。
在萧煜走后,万寿园不复先前车水马龙的局面,被称为小内阁的东暖阁也沉寂下来,终于让独居于此的女子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如今的林银屏已经很少理会俗事,大多数的精力都放在萧羽衣和萧玄的身上,萧羽衣逐渐在皇宫中站稳了脚跟,有义父萧煜和义母林银屏做靠山,说话底气自然十足,也就越来越有一国之母的皇后威仪。
这两年的萧家,如日中天。
萧煜虽然卸任摄政王,但还是整个江北的实际统治者,尤其是在牧人起低头服输之后,萧煜的权势真正达到了一个巅峰,若是再算上草原,萧煜麾下的疆域未必就比大郑小了,萧煜本人已经与帝王无异。萧羽衣是皇后之尊,但满朝上下待她更像是对待公主,在东都诸公们看来,这位独居万寿园的女子才是有实无名的真正皇后。
林银屏从身后侍女手中接过纸伞,然后挥手示意她们退下。待到只剩下母女两人之后,林银屏缓缓开口道:“齐州那边传来消息,出师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萧羽衣啊了一声,并不吃惊林银屏竟会知道如此机密的消息,事实上就算林银屏不怎么理会俗事了,仍会有一份奏章定期送到万寿园的书案上。
林银屏望向已经结冰的后湖,轻声道:“过几日,等雪停了,我就动身。”
林银屏没说去哪了,但是萧羽衣很清楚那个答案。
齐州。
萧羽衣小声道:“义母,义父恐怕不会同意吧?”
林银屏秀眉一挑,嘴角微微翘起,“他不同意是他的事情,我要去是我的事情。”
大雪纷飞,小小的纸伞上很快就落满了白雪。
林银屏轻轻转动伞柄,将伞面上的积雪抖落,轻声道:“虽然有些人看他有万般不好,但我看他却只有万般好,我有时候会在想,这世上,恐怕再无我这般幸运人了吧?这天底下的女人,又有几个不羡慕我的?世人都说我任性、骄横、跋扈、善妒,这些倒也不是空穴来风,我的确学不来温婉贤淑,更学不会三从四德,若是放在中原,恐怕早就要被人休妻赶回娘家,最后落得一个自挂东南枝的下场。偏偏只有他,能容得了我,能忍得下我,即便是富贵了,也是共富贵,即便是当初落魄,更是无相忘。”
萧羽衣脸色复杂,有些羡慕,又有些唏嘘感慨。
林银屏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柔和,“夫妻是什么?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不是攀附富贵,而是相濡以沫,是路漫漫相扶前行。我和萧煜是夫妻,现在他在齐州,那么我也要去齐州。”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