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隆冬,日头落得一天比一天早,尽管江淑华在文昌阁待的时间不长,出来的时候已是夜幕降临,乌蒙蒙的天空仿佛一团浸了水的脏棉花,偶尔吹过的湿冷的风昭示着一场不小的冬雨即将降下。
望月楼内,青梅急急招呼青柠几个小丫头把覆了半透明桃花纸的大小窗子关起来,自己则往二楼江容华卧房内的暖炉里添了两块银丝炭,又在红木箱笼里翻翻拣拣,不知在找什么。
江容华裹着大毛氅衣坐在小姐椅上烤火,饶是如此还是冻得鼻尖通红,手脚发凉。
这具比常人更加畏寒的身体让她多少有些无奈,从前不得江老爷老夫人宠爱的时候还能说是吃穿条件不好,如今当归茯苓这样的补药不要钱似的吃进去,也未见得气血有多旺,身子依然弱得很,得找个机会禀了老太太让陈大夫过来瞧瞧。
“唉!”青梅花了大半个时辰把几个装衣物被褥的大木箱都倒腾出来,又原封不动地装回去,最后无限惋惜又懊恼无比地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模样让江容华奇道:“你这是怎么了?从用完膳就没见你停过!”
“小姐你看,外面的天阴得吓人,这冬雨不比寻常,一旦落下来整个屋子都寒浸浸的,你从前垫的褥子太薄了。
“我原本记得入秋的时候每个院子都派了一床十斤厚的被子,用的是今年庄子上新收的棉花和从钱塘蚕户收购来的真丝,又绵软又保暖,可是我方才翻遍了所有的箱子都没瞧见,想是在我们不防备的时候又被十小姐给顺走了!”
小丫头嘟着嘴,满腹牢骚,江容华想了想道:“罢了,即便是江柔华拿走了,这会子黑灯瞎火的你上门讨要,她也不会见你,这样,你把所有的被子都拿出来,找一床给我顶一下,其他的你跟青柠他们分了盖吧!”
“小姐,这万万使不得,奴婢们是下人,怎么能用主子的东西!”
青梅见江容华要把自己的被子给她们盖哪里肯依,慌得直摆手,却听被她拉住了手道:“青梅,从前是我软弱无能,害你跟着我受尽欺辱,往后咱们主仆一条心,势必让那些欺负过我们的人千百倍地偿还回来!”
青梅,对不起!前世但凡遇到险境,都是你硬逼着自己挡在前面护住我,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想着替你的小姐去叫产婆。
然而所有的种种都是她江容华懦弱包子,自作自受!
即便知道嫡母姐妹不怀好意,心存歹念,也只是一味躲在角落里装鸵鸟,逃避自欺!
江容华每每回忆起青梅死前眼底流露出的自责懊丧,就心痛无比,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里的酸涩握紧了她的手认真道:“青梅你要记住,你不是下人,你是我的心腹!”
江容华发自肺腑的一番话让小丫头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待回过神来温热的泪水夺眶而出:“小姐,你说得真好,但是青梅胆小怕事,不值得你如此信任!”
边说边趴在江容华膝头呜呜哭了起来,江容华喟叹一声,轻轻抚了抚她的脑袋低低道:“不要害怕,往后有我在,你什么也不用怕!”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自言自语却给了青梅莫大的勇气,她飞快地抹掉眼泪坚定道:“嗯,青梅不害怕!”
江容华看她哭得小猫似的一张脸,又好气又好笑:“那还不听快我的,把被子搬去屋里,要是你不小心受了凉,倒是要你家小姐我服侍你了!”
青梅闻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又听江容华道:“青杏那里没出什么岔子吧?”
“小姐放心,我特意叮嘱车夫送她到家后便立即回程复命,看辰光也快了!”青梅正替江容华铺床,听她问话便看了看案上的青铜刻漏。
江容华点点头,走到拔步床边坐下,忽然想起什么道:“明日早些叫我起来,我要去福寿院给祖母请安!”
青梅应了声,又手脚利索地把汤婆子捂进锦被里,凑到她跟前神神秘秘道:“听青柠那丫头说,快日落的时候七小姐蒙着面纱去了文昌阁。”
江容华看了看窗外已经密密麻麻打落下来的雨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雨大路滑,七姐姐回来的路恐怕难走得很!”
江淑华出弄月楼的时候魂不守舍,哪里还有心思关注天气,碧桃则是时刻担心她把满腔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不敢多言一句,是以,两人往文昌阁去的时候并未带上雨具。
江淑华被宁王无情拒绝,自以为受了屈辱,心中怨恨不已,加之脸上灼痛难当,隔着面纱都能感觉到腥臭的浓汁不断涌上来,还好天色已晚,昏昏暗暗地也没有多少下人经过。
文昌阁在江府前院,离弄月楼自然不近,当江淑华走过若水桥的时候,酝酿许久的冬雨终于稀稀拉拉的落了下来,不过片刻便蔓延成一片雨帘,打在她脆弱无比的脸上,疼得刺骨。
薄薄的面纱贴在疮包上,犹如一块表面撒了碎核桃仁的糕饼,看得碧桃一阵恶心:“小姐,您的脸……恐怕浸不得水,前面就是大夫人的瑞和院了,不如进去避一避吧!”
“贱婢,我说了不能让母亲知道此事,你还让我去瑞和院,你是聋了还是傻了?”
江老爷最喜附庸风雅,是以府里八成的甬道都是用打磨圆润的卵石铺成,平日里看着倒有几分野趣,只是一旦遇上雨天就会变得光滑无比。
江淑华一双薄薄的绣鞋踩在上头就跟冰嬉似的,整个人靠在碧桃身上,几次拉着她差点摔倒。
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