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水明明是透明的,没有其他颜色混入,陆渐风记得很清楚。
装药水的瓷瓶白皙无暇,一朵斜出的红色梅花绘在左下角。
陆渐风还记得,师父烧制这批新药瓶时,绿宜嫌弃一个色儿太单调,阿素提出将山水花草绘在上面。若今后它们不再是药瓶了,摆在一处,也能赏心悦目。
其他几个药瓶分别绘上了苍松、翠竹、青山,秋菊。图案不一而就,好几个药瓶上的图案都有重复,唯有他手上这个已经碎成渣的药瓶,独一无二。
远远望去,红色的梅,褐色的枝,配着白净的瓷瓶,在不足巴掌大的空间里,潋滟出一幅雅韵天成的红梅图,高洁又冷艳。
梅花自有傲骨,阿素手绘的时候,刻意淡化了这丝冷意。红梅的布局错落有致,星星点点,在褐色枝桠的衬托下,更见娇艳。
它好似在寒风中悄然绽放,暗香盈袖,让人舍不得挪目。
这支红梅是阿素从陆渐风平日的画作里拓下来,再绘到白色药瓶上的。
其中的意义,可见一斑。
被苏远黛撞碎后,陆渐风气也气了,苏衡罚也罚了,破裂的药瓶没可能变回原样。心痛归心痛,陆渐风也不会因为它再苛责苏远黛。事情已经发生,再埋怨别人又有什么意义。
别人不知道这药瓶对他有多重要,他也不会把自己的痛惜摆给别人看。
他只是有些气恼,还有些害怕。
他怕他和阿素会像这只药瓶一样,别人轻轻一碰,他们就会分崩离析。
他怕他们没有未来,更怕阿素被人抢走。
他怕自己再也护不住她,再也没法把她留在身侧。
他顾不上绿宜的惊诧,将一堆碎瓷片翻来覆去的看。目光如水,动作轻柔。
看着看着,陆渐风就看到好几片瓷片的背面,有着几抹不规则的淡蓝色痕迹。
这是不常见的蓝色。陆渐风无法用言语形容。再细细看去,蓝色渐深,逐渐往中央汇去,形成一朵不规则的花朵形状。
陆渐风仔细回顾了那天的情形。思来想去。他觉得瓷片上唯一可能沾上的,就是苏远黛手指上不小心划破流出的血。
血液的颜色应该是鲜红的,凝固之后也该是暗红色。任陆渐风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药水沾上苏远黛的血后,怎么就变了颜色。
这还不是陆渐风真正惊诧的事。
在缺少梨棠这味重要药材的情况下。张将军的病好转了起来。
这次的好转是神速的,与先前几次的好转情况都不同。
张将军不仅开口说了话,而且皮肤不再继续溃烂。先前的好转里,没过一个晚上,张将军就会再次陷入昏迷,皮肤好了又烂。如此反复,没有停歇。
师父说过,幽咒术的反噬,张将军是最大的受害者,没有梨棠。他想再多的方法,医术再高明,也不可能完全医好张将军。
师父的师娘没留下有关梨棠的信息,也没告诉师父应该去哪儿找梨棠。
师父找了30年,也无法确定梨棠究竟是什么。
它是一朵花,还是一株草?是一片叶子,还是某种动物上的某个角?
陆渐风只知道它的学名,却不知道它的形状,它的颜色。
师父用毕生所学延缓着张将军的怪病,依旧找不出根治的法子。
按照这怪病反复无常的性子。好转又平静的几天后,将军的病情复发时会比从前更恶劣,对将军身体的伤害也会比之前更严重。
将军醒来且开口说话,病情趋于稳定。饭也吃得下了,也不犯恶心了,精气神也好多了,一切都朝好的方向发展着。
郡县府一扫阴霾,人人脸上都透着欢喜。师父将担心压在心底,并没将实情和盘托出。陆渐风的心还提在嗓子眼。他与师父一样,都没搞懂将军病情好转的原因。
他们唯一可以推测的是,这一切的发生,是梨棠出现了。
在他们没注意的时候,梨棠作用在了将军身上。
药还是原来的药,没多添一味,也没少减一种,喂药的人也没换,只是多了阿素抚琴而已。
施针期间加上袅袅的琴声,以此达到减轻病人痛苦的目的,这方法不是阿素独创。以往阿素的寒疾犯了,师父扎完针后,也会在一旁抚琴。
师父的琴音没阿素的流畅好听,但阿素听了,表现出的痛楚会减少许多。正是在自己身上实验过,阿素才敢在将军身上用,师父才会默许阿素这么做。
不是因为药,不是因为琴声,那梨棠究竟从何而来?
是苏远黛无意洒落的几滴血吗?
这个念头一出,陆渐风觉得自己疯了。他看了那么多医书,没有一本记载过人血能救人的例子。
可除了这个,陆渐风真不想到其他了。
那天苏远黛被碎瓷片刮伤时,他出于好意将她拉起,却被苏远黛反咬了一口污蔑为占她便宜,他记得他的手是碰到了苏远黛的血的。
之后他并没来得及洗手,去了张将军的病房,手也直接接触了将军的皮肤……
念头一旦形成,陆渐风想验证一番。
在此之前,他要再确定一些东西。
若张将军身上发生的一切真的与苏远黛有关,那事情就简单了。
与其苦苦在其他地方寻找什么都不清楚的梨棠,还不如把这些堪不破的道道一次性捋清了。
若一切与预想的没有出入,陆渐风甚至有些感谢苏远黛的那次鲁莽了。
陆渐风沉吟了一会儿,不再原地踟蹰,手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