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劲挪到了东边的桃花坞。他直挺挺躺在床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无辜模样。表情很是安详,就像一只白白的小奶猪。
阿素拿起一根银针,伸手解开了他身上的衣袍。
方才在与师兄的斗嘴间隙,何劲又非常灵活地将衣服穿了回去,生怕被人瞧了去。
她的手有些抖,心也有些澎湃。
这是她第一次诊治病人,也是第一次当着师兄的面诊治。
虽然是师兄的副手,可她平常最多就是帮忙递递银针,抄抄药方,熬熬汤药什么的。师父在教师兄时,从未避讳过她,遇到不懂的,他们也耐心教她。
她在他们身侧耳濡目染这些年,复杂的,容易的,大的,小的病见过那么多,加上本就有宿疾,久病自成医。平常无事时,她翻阅了师父书房里的全部医药典籍,师兄出诊时,她一直站在师兄身后,充当他的影子。
却从来没有走上前来,真正给谁施过针,诊过病。她有太多的理论知识储备,却缺乏实战经验。
私底下,她拿着银针对着师父做的人体模型,一遍遍练过,直到熟练到闭上眼睛也能准确的找出并扎准那些穴位。可那终究是模型,是没有知觉的死物。
在飘渺山,师父以岐黄术立家,师兄继承了师父的衣钵,就连底下几个小师弟,也做起了小小药童。师父的医术自不必说,师兄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平常她只需站在他们身侧,安静地看着,时不时递上他们所需的物品,就已足够。可她还是渴望能像他们那样,救治那些被病魔折磨的人儿,用自己的手,让他们身体康健。
师兄一直对各种奇难异证抱有很大的兴趣,从前那么多回,他看到一些病人身上的某些怪病时,总是分外用心,潜心医治。眼前的何劲,连带着他恐怖的肚子,全身上下说不出的不对劲儿,都是她不曾遇到过的怪异,也是师兄不曾遇到过的。
她知道,对于师兄来说,越大的挑战,反而越能激发他的潜能。救好别人与成全自己,或许就是师兄行医的初衷。
她以为这一次,师兄也会像从前那般,自己动手。
可师兄却把这样难得的机会给了她,还站在一旁,眼里都是满满的鼓励。一副‘阿素,不要担心,不要顾虑,师兄相信你一定可以’的温和模样。
就像从前那么多次,她不敢拿针,不敢碰血,胆战心惊时,他总是在旁一遍又一遍地教,一次又一次地鼓励,自己就像有人撑住了腰,全身忽然有了无止境的勇气一般。
是呀,有师兄在,还有什么可担心呢?
自己的心,师兄还是懂的。自己想要的,师兄还是能看到的。
想到这,阿素的眼神渐渐坚毅起来。她挽起袖子,手也不再抖了,又朝前走了两步,凝神将从前学的那些东西暗暗在心里过了两遍。
她努力忘记自己是女子,躺在床上的何劲是男人这个事实。师兄说过,最好的医师,在救治病人时,是会忘记身份,也会忘记周遭一切,达到忘我境界的。
她也努力让自己的眼睛,能足够平视何劲那恐怖至极的肚皮。方才隔了点距离,加上本能的害羞,她只看到了它了个大概,却没看到它的本来模样。
如今,它就在眼前,鼓胀的非常厉害。何劲生得细皮嫩肉,肚子更是白得吓人。随着主人的一呼一吸,它也不断上下动。特别是肚脐周边的部位,更是胀地好像能撑破肚皮似的。
阿素不再多想,手腕上多使了两分巧劲儿,找准穴位,将银针缓缓插了进去。
一根,又一根,她的表情有些严肃,又无比认真。整个桃花坞很安静,管家屏退了所有人,房内只有少爷,两位大夫,还有他。
没有人说话,陆渐风全神贯注地看着阿素手上的动作,还有何劲的反应。
不出所料,师妹的技艺果然娴熟。他甚至没说该扎哪些穴位,该扎几根针,她的手就准确无误地找准了它们,再轻轻扎进去,熟练极了。
反观病人何劲,即使被扎了这么多针,依旧保持晕死的状态。
管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几分。
阿素的手很稳,动作也很利索,额上冒了一串串汗,她也浑然不觉。只听她缓缓呼了口气,将最后一根银针扎在了天枢穴上。
做完这些,她回头朝师兄嫣然一笑,嘴角微抿。神情虽有些疲倦,可那由内而发的轻松,却是挡也挡不住。
陆渐风本想夸她几句,可瞧见她这如释重负的笑容,竟有些痴了。他的唇抿成一条线,将千言和万语含在了心里,又迫使自己转开眼,不去瞧她的笑。
何劲中途醒过来一次。他一瞅自个儿全身的银针,又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陆渐风把了把他的脉,又翻了翻他的脸皮,脸色稍霁。
管家也上前瞅了两眼,直觉告诉他,相比刚才,少爷是好了不少。
还没到一炷香的时间,阿素又缓缓收针。银针轻轻拔起时,她注意到针头处隐隐显黑。师兄也注意到了这点,他们都没说话,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收完针,陆渐风立刻扶她坐下,眼里的心疼一闪而过。他只顾着让她操练,却忘了她的身子……
阿素虽累,但神情很是愉悦,一双大眼睛闪啊闪,灵动无比。
陆渐风无奈抚了抚额,知道自己想让她,接下来什么都不要管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他更无法拒绝这样一双眼,这样状态下的阿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