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仍在纷纷扬扬地下着。将近午时宫道上开始有车马和步辇通过。每到这个时候杨辰和其他洒扫太监们都要战成一溜儿,面对宫墙跪着,直到贵人的车驾离去,才继续回来扫雪。杨辰心里不禁有些着急,自己连车上的人是谁都看不到,又怎么能和杨雪霁说上话呢?忽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杨辰将脖子上的平安符卸下,反手挂在后腰上,火红的平安符被白雪一衬,很是耀眼。这平安符还是她入宫之前家里那位老裁缝送给她的,以前杨郡主也见过。眼下自己看不到杨雪霁,也只能希望杨雪霁能通过这个平安符认出她了。
远远地又见朝仪门外有仪仗过来,众人急忙停下手中的活儿,贴着墙站好。脚步声由远及近,先是引路太监的鹿皮靴沓杂青石板上的声音,继而便是宫娥裙裾拂过雪地的声响。杨辰面对着墙壁站着,心里默默祈祷,如果这是杨郡主的仪仗,希望她一定要看到自己。
“停!”宫娥一声高呼,队伍霎时停了下来。杨辰心里一紧,难道,真的是杨郡主?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她身后停下。“你,转过身来。”是个宫女的声音,却不是相宜。
杨辰缓缓转过身,眼前的宫女她从没见过。宫女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道:“跟我来吧,娘娘要见你。”
杨辰还未来得及多想,就被带到了一辆马车前。车窗上垂着淡粉色帷幔,一直素手挑开车帘,车内的暖香哄鼻而来。杨辰低头站在那儿,就听头顶一个声音说道:“你是哪个殿的?”
这个声音非常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过。杨辰一时怔愣,就听身旁宫女喝道:“奉仪娘娘问你话呢,没听到么?”
奉仪娘娘?东宫的奉仪……杨辰心下一坠,缓缓俯下身子,拜道:“奴掖庭宫隶,拜见裴奉仪。”
裴媛听到她的声音,双目微眯,这声音她也觉得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女子垂着头立在窗下,从高处看去只能看到如漆的乌发和发中心那一道白白的分际线。
裴媛微微含笑,道:“我看你腰上的红绳很是好看,是在哪儿弄的?”
杨辰低着头,道:“回娘娘,是奴入宫前求的平安符。”
裴媛眉头微蹙,这声音她确实是听过的,可就是想不起来了。此时车内传来另一个女子的声音:“裴姐姐,咱们该走了。后面还有车马,可别堵了路。”
裴媛点点头,将车帘放下,道了一声:“走吧。”
队伍缓缓向前走去。地上刚刚铺了一层白雪,被车轮辗出两道黑色的辙。杨辰呆呆立在大雪中。刚才车内另一个女子的声音,是赵茹。
时隔半年,再次相见,她们竟已经认不出她了。
八月那场采选大典,裴媛和赵茹都毫无意外地中选,受封为太子嫔妃。杨辰曾经设想过再相逢时的情景,那应该是在神皇陛下的宴席上,她坐在杨郡主的身边,隔着酒盏花灯看着已为人妇的她们战战兢兢地逢迎着太子和韦氏,自己则转头与郡王郡主们从容言笑;又或者是在凤仪门前,她盛装红颜,捧着妆奁迎向自己的夫君,而她们却只能站在金栏玉杆前望着她,眼中尽是宫闱之内日渐深重的萧索。她曾设想过无数的场景,却独独不该是这一种:她们香车宝马,嬉笑赴宴,而她却要奴颜卑膝,为她们扫雪腾路。
杨辰不是没有嫉恨之心,而是长久以来的优渥生活和清明头脑让她用不着去嫉恨什么。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内心燃起嫉恨的火焰,那火焰越烧越旺,烧得她手心发烫。为什么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东宫,避开太子,避开一切的危险,却仍旧落得这家破人亡的境地?为什么她们阴谋尽算,却一路春风?
老天无眼,不分好歹,错堪贤佞。也罢,人必自助而天助之,凭我好好谋划一番,待个春秋,我们再看!
她想得太入神,怔怔立在大路中央,有人骑马走近了也没有知觉。待她转过身,忽见眼前一匹通体黢黑的骏马,紫金马镫上踏着鹿皮靴子,杏黄绫里子的斗篷垂在靴边。周围太监们已经跪了一地,杨辰一惊,急忙俯身下拜,然而她的双膝还未沾上雪,就被一双手臂扶住了。
她忍不住抬起头,眼前这一双清俊的眉目让她有瞬间的怔忡。有那么一刻,她以为是他回来了,李隆基,那个让她在无数黑夜中独自思念的人,回来了。
她沉浸在那一双眉目中,不觉眼中已蓄满了委屈的泪水。这些天来她怨、恨、委屈,却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可此刻却怎么也忍不住了。李重俊望着她,苍白的面色趁着盈盈泪眼,让他心中一痛,不禁说道:“你……你受委屈了。”
泪水滑落,眼前这张脸也终于清楚了。李重俊和李隆基是兄弟,眉目中总有几分相似,可李重俊毕竟不是他,不是她心心念念盼着的那个人。
杨辰低头,挣了他搀扶的手,敛裙拜道:“拜见义兴郡王。”
“起来。”李重俊上前一把扶起她,就见她裙上沾雪,脚上的单鞋已经被雪水洇湿了,双手也冻得通红。他眸光一暗,忽然俯身将她抱起来。
杨辰一惊,下一刻就已经被他放在了马背上,紧接着他自己也坐了上来。那些伏在地上的太监们虽然低着头,可杨辰分明感觉千百道目光正射在自己身上,急忙说道:“郡王殿下,快放我下去。”
李重俊没说话,只是执缰调转马头。
“殿下!”李重俊身边的小太监才反应过来,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