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来找我?都察院那么多御史,你怎么就不知道去找别人?”
汪孚林问得犀利,胡全心中更是叫苦,最后索性把心一横道:“历来侍御老爷们对吏典素来是不以为意,呼来喝去,从来不问其他,但老爷上任之后,不但问及吏典分工,还把郑有贵拨到身边,听说还说过不要吏畏民怀,想来是真心不把咱们吏典当成贱人一等来看。所以小的在总宪大人那边闻听此言之后,思前想后,实在想不出其他各道会有谁为咱们这些吏典说话,便壮着胆子来求见老爷。是小的之前不该存有机心,拿郑有贵试探,小的该死。”
见胡全砰砰就是两个响头,汪孚林一口喝住,这才没好气地说道:“磕破了脑袋从我这出去,你想让人说我目中无人,连总宪大人身边随侍的都吏都不放在眼里?”
胡全没想到汪孚林连这一茬都想到了,这才讪讪然直起腰来。别看他是都吏,这都察院将近一百号吏员当中,也是数得着的人物,可官和吏的分别就好比天上地下,如果真的是掌道御史这样的人上奏,而牵涉到的又是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吏员,他真心没把握能够保住没有吏额的侄儿。毕竟,他是把人当成接班人一般培养的,可将都吏这个位子直接交到侄儿手上那却又完全不可能,一旦出去这个门之后还想进来,那就基本上不可能了。
汪孚林却没有理会眼巴巴的胡全,而是自顾自地沉思了起来。历来哪一朝哪一代,动不动就精简机构,但卷土重来只会更猛,冗官还只是因为僧多粥少,没法安置那些一届届科举考出来的进士举人,而冗吏则是完全要归咎于缺乏流动性的吏员体系。看看那些考满之后除却一个干巴巴的七八品出身,却根本谋不到一官半职的吏员就知道,聪明人肯定会选择占住位子不挪窝,于是,一个吏员在一个衙门一干就是一辈子,这就不奇怪了。
歙县那边不就是这样的?三班六房谁不是占着位子就再也不肯走?
但最最重要的是,如今六部都察院这些官员,离开吏员还知道怎么做事?那些繁重的文书案牍工作,有几件是官员们亲力亲为的?尤其是户部,离开那些精于算数的吏员,那帮官员就全都去哭吧!还叫什么精兵简政,你怎么不知道把自己给精简了去?
汪孚林心里明白,胡全跑来找自己,确实不是无的放矢。张居正非得把他摁在都察院,还干脆利落撸掉了广东道的所有御史,让他这个年资浅的直接坐上了掌道御史的宝座,别人不敢怒更不敢言,但暗地里看笑话的人却肯定不少,此次这一招无影手也显然是冲着他来的。因此,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就开口说道:“你出去之后,不用再乱找人撞木钟,这件事我管了。”
胡全原以为汪孚林肯定还要装腔作势拿乔,最后答应与否还未必可知,可没想到揭穿了他的真实目的之后,这位年轻的掌道御史竟然直接大包大揽了下来!又惊又喜的他也顾不得那么多,慌忙又连磕了两个头道:“小的多谢汪老爷,不管事情最终如何,小的代所有白衣书办谢谢您了!”
可他还没爬起身,就只见汪孚林已经从案后站起身来,却是径直往外走。他一愣之后便一骨碌爬起身,追了上去问道:“汪老爷这是要出去?”
“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就去见总宪大人。”见胡全登时呆若木鸡,汪孚林便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你还担心让人知道,我是从你这里得知这消息的?”
糟糕,这位年轻得过分的掌道御史怎么就这么狡诈!
当胡全反应过来追出门时,汪孚林已经走出去老远,登时暗自叫苦。哪怕这次汪孚林真的在左都御史陈瓒面前,把这件事给争了下来,固然是为所有白衣书办赢得了一条生路,可汪孚林赚了莫大人情,可他就倒霉了,一旦知道是他来向汪孚林求救,那么湖广道掌道御史秦一鸣怎会不恨上他?
如此一来,他哪怕说自己没上汪孚林这条船也没人信!
一面在心里哀嚎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一面还不得不紧随其后,眼看汪孚林进了陈瓒那大堂之后,他终于死了心。
都到了这一步,希望汪孚林千万能够成功,否则他已经得罪了秦一鸣,却还要承受侄儿可能被革退的后果!
汪孚林当然知道,胡全一定会紧张地在外头等候消息,只不过,他却不打算把这么一件“鸡毛蒜皮”的事情放在最前头。拜见了陈瓒这个顶头大上司之后,他先是汇报了一下广东道五个新人御史的情况,当然是有批评,有表扬,每个人的侧重点都绝不相同,完全没有和稀泥的意思。这其中,之前刚来见过的马朝阳,得到了他的着重评点。当说完这些,看到陈瓒的表情显然比较满意,他方才词锋一转。
“总宪大人,我听说,今日湖广道掌道御史秦一鸣前来提过裁减都察院白衣书办的事?”
“你消息倒是灵通。”陈瓒微微有些意外,随即就沉下脸道,“是有人去你那边吹耳边风?秦一鸣之前还说,你挑到身边随侍的,就是一个白衣书办。”
“秦掌道倒是对我的事关心得很。”汪孚林嘴角一挑,哂然笑道,“至于到我那边吹耳边风的,当然不是我挑的那白衣书办,他一个小角色,还没有那么快的耳报神,是都吏胡全,他有个侄儿就在都察院做事。”
汪孚林浑然不顾外头的胡全听到自己直接把他供出来是否会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