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行皇帝梓宫迁坐未央宫前殿,妃嫔尽在,百官列位,旦时一到,齐齐哭临。一大片抽泣恸哭之声,将人心境渲染得分外悲凉,每个人都哭得那么伤心,反而好似和殿上的五棺二椁没有了关系。顾渊跪在最前,离梓宫最近,黑漆漆的沉水木里,金玉葬品环绕之中,就躺着那个寡恩薄情的父亲么?他掩着袍袖,哭不出声,只有眼圈渐渐红了。
本朝祖制,国丧不得太重,重则劳民。旦夕哭临二次即可,黄昏时分,薄太后自内廷出来,颁下哀诏,命梁王继位,定于五日后登基,举国悲声一肃,太后慢抬眼去瞧丹墀下的梁王,发现他的目光沉了几分,幻作了更凝定的冷光。
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崩逝的悲哀大不过新帝登基的惶恐,每个人都竭力偷眼去看顾渊的表情,顾渊却没有表情。
“为人颇刚”,是世人对他的评价。在这个时刻,他威严凛然,竟不似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
冯吉将帛书收拢,因在梓宫之旁,尖细的声音无端显得肃穆:“陛下受命,靖祚永昌!”
顾渊的目光动了动,似乎因为“陛下”二字而有些恍惚。
然而那只是一瞬间事——
“陛下!”一身缟素的文婕妤突然自殿外披头散发地跑了进来。薄太后眉头一皱,文婕妤已推开守棺的宦侍,一下子扑倒在了大行皇帝的梓宫前,幽丽的容颜上泪痕错布,嘶声哭喊:“陛下!”
薄太后厉声道:“婕妤放肆!此是大行皇帝,陛下在你的面前,你为何不拜?”
文婕妤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突然笑了。
一向是鲜艳夺目的女子,这一笑百媚横生,竟让薄太后也花了眼。
文婕妤哭了一会,擦了擦泪,扶了扶发髻,理了理衣裙,走到顾渊面前,深深一礼:“陛下长乐无极。”
顾渊顿了顿,“母亲快起身吧。”
薄太后道:“你这个样子,往后如何能当好太后?”
文婕妤又笑了,“妾如能当皇太后,还会这么晚才到么?妾在深宫之中,竟连哭临的日子都未晓得,方才听见旁人说起,才急匆匆地——”
“够了!”薄太后冷冷地一拂袖,“都散了吧!”
文婕妤冷笑一声,当先便走。待外臣内臣都散尽了,太后方招手让顾渊近前来,犹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陛下这样瘦,可还能承天命么?”
顾渊低垂着眼,淡声道:“孙儿不才,终归要勉力为之。”
“婕妤是悲伤过度,难为你了。”
“孙儿知道,孙儿会去宽慰母亲的。”
“待得丧期过了,便要选采女。”太后的声音拖得悠长,像闷闷的钟声,“你这样大了,怎么内中还没个人呢?总是待在地方上怠慢了。如今你是天子了,中宫要早些定下来,一个贤内助等齐一位谏大夫。”
顾渊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太后道:“怎么,还有些不好意思么?现在不作兴三年丧,你定了人,老身与你母亲才能放心。心里头欢喜谁便与老身提,老身给你做主。”
“谢皇祖母。”顾渊跪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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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谦突然暴病薨逝,让许多人都乱了手脚。梁王与薄氏联手快刀斩乱麻地除掉异己,五日即位,亦是许多人都始料未及。
但这些人中,并不包括广元侯嫡女,薄暖。
薄昳走入她的院落中时,她正在摆弄针线,看见他来,立刻藏在了身后。
薄昳温和地道:“明日是新帝登基大典,你去不去看看?”
她静了静,“我为何要去?”
“你知道的,”阿兄的声音是那样地儒雅,却给她带来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你不能一辈子不见他。他如今是皇帝了,你躲不了了。”
薄昳走后,薄暖仍然留在书房中。面前的书案上还摊着《毛诗》,诗句上压着一枚山玄玉。
她就着如豆的灯火,在手中玄色丝绦上穿针走线,手腕灵动而指尖得力,过不多时,绣出了一个赤红色的火一样的“渊”字,正如她自己提笔写的一样清秀雅致。
她看着这个字,又有些皱眉了。只怪她学不来他那样冷峻的字体……那才是男人的书法,那才配得上这个深冷幽寒的“渊”字。然而不论如何,他总是夸过她的字的……如是想着,她心中得意起来,将这条丝绦穿了红缨,又将红缨穿过山玄玉上的小孔,一枚结缨之玉,便这样做成了。
她捧着这枚稀世珍贵的青玉,渐渐又感到羞赧,自己这样乱来……像什么样子呢!又去拿了剪子来,要将那红缨铰断——
“做什么呢?”
一个疏朗声音骤然响起,惊得她剪子都掉脱了手,他眼疾手快地接住,皱眉道:“怎么这都拿不稳?”
他的声音是冰凉的,带着深深的倦意,好像泛白的月亮漏过竹叶,懒懒的,静静的,有些莫名其妙,但能让人安心。她抬头看着他,不过是一个月没见,他好像又高了一些,剑眉又浓了一些,眉下的那双眼睛还是那么亮,锐利地注视着她,可是他的面容是憔悴的。
她看见他身上的丧服,忽然间反应了过来:“陛下!”
她要给他行礼,被他硬生生地抬手扶住。而后他便不肯再放开手了,一边抓着她的手臂,一边去够那书案上的玉:“这不就是我送你的……”她急了眼,一把抢了过来,往怀里掖着——“陛下为何不在宫中?”
他挑眉,“不想我来看你?”
自然不想。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