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看书>军事历史>江山别夜>57|1.11|

又是大雪天。

薄暖茫然地看着这一片玉一样剔透、又玉一样冰冷的白,东西南北,四面八方,皆是这样的白。

她有些难过了,却不知是为什么。没有人,她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她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她想奔跑,却迈不动步子。

视线全然被鹅毛般的雪片给遮蔽了,抬手欲遮,雪光便自她指缝间流落下来。茫茫的风雪中,她隐约看见前方有一个长发女子在跋涉,她的衣裳是灿金色的,对着风雪映出了烂漫的流光,薄暖眨了眨眼,她相信自己没有看错——

“救命……!”她惊惶地大喊。

这一次她的声音竟将她自己也吓着了:那样歇斯底里,那样撕心裂肺!然而只是顷刻之间,她的声音就再度被风雪所淹没,她几乎不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那女子竟回头了——

“啊——!”她尖叫起来,连连后退!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眼窝深陷,脸皮枯槁,长发蓬乱……她掩住了口。

“文、文——充仪!”

文绮朝她微微一笑,她还穿着那日薄暖送她的襦裙,眸光是温和的,笑容却异常恐怖。

“薄婕妤。”文绮张口,口中的舌头竟是齐根而断!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声音灌进了风雪里,仿佛在搅动一大盘沙子——

“你骗我。”

“我、我没有骗你……”薄暖睁大眼睛,辩白道,“我没有……”

“你骗我。”文绮幽幽地笑了,“陛下并不爱你……”

“不!你错了!”薄暖大叫,叫声与风雪相搏,竟至成了哭喊,“他爱我的……他爱我的!”

文绮不再说话,只是用那双深窅的眸子看着她,仿佛是悲哀的。薄暖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闭着眼睛一步步后退:

“他爱我的!你走开,你!——你什么也不知道!”

——“婕妤?婕妤?醒醒,婕妤!”

寒儿焦急的声音不断响起,终于将薄暖从梦魇中拉拽了出来。牙关一咬,她睁开了眼,寝殿中灯烛已熄,窗外天光大亮了。身畔的床褥没有温度,不远处的书案上奏简都被搬走,看来他是真的熬了一宿,早早离开了。

她看了看寒儿,又转过头去,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目光疲惫,仿佛在梦里已耗尽了力气。

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梦与现实的界限分不清楚,生与死孰苦孰乐,实际上谁也不能判断。文绮已经死了,死得干干净净一了百了,又如何会知道自己的魂魄惊扰了她的梦?一个死去的人,根本不必为她此时此刻的痛苦负责。

她之所以痛苦,只是因为她有心魔罢了。

茫然地拉开枕下暗格,拿出那一面铜镜,对着屏外的光亮了亮底,那个“永”字赫然入目。

昨日,中,她看到了一句话。

很简单的语言,很朴素的格式,很寻常的字迹。

《罪臣陆铮行状》,第一句。

“陆铮,字子永,平阳人,陆皇后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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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大雪纷飞将一天一地都变作素缟之色,沉寂太久的长安城,也迎回了她的战士们。

三十万人出汉中,定滇乱,却仅有两万人回还。

十一月廿六寅正特朝,大开未央宫东门,骁骑将军薄宵甲胄还朝,拜天子龙阙下,领劳师无功之罪。

承明殿下百级丹陛,顾渊站在最上方,黄罗大伞之下,十二冕旒之后,风雪鼓荡起他金龙腾舞的衣袂,隐没了那一张冷漠的刀削斧凿般的脸庞。

万方静寂,山川信默,唯有他一人背天而立,清瘦的身躯孤直而挺拔,天下万民所仰赖的,也不过是这样的君王而已吧?

中常侍冯吉宣旨——

太尉文正翎调度失当,免官还第。

骁骑将军薄宵身为统帅,急躁冒进,贪功为利,还朝不慎,大过,夺爵。

车骑校尉仲隐不能劝谏,与主帅同罚,降为未央宫郎中,罚俸三月。

薄氏五侯中最为显赫的广穆侯,一战过后,成了庶民。为了配合这一道谕旨,还特将文正翎和仲隐也搭上了一同牺牲掉。

众臣工浩浩荡荡地接旨谢恩,人头攒动,乌泱泱的黑衬着大雪茫茫的白,顾渊看不清楚任何人的表情。

他忽然觉得冷。

呼啸的风雪自他的衣袖和领口流窜进五脏六腑,又散逸到四肢百骸,天空澄澹飞雪,琼楼玉宇无边无际,他终于明白了他的父亲和祖父站在此处时,是怎样的孤独。

刻骨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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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地一声,薄暖的手猝然一抖,漆碗摔落在地,骨碌碌转了几个无辜的圈。

寒儿连忙上前收拾,与此同时,殿外忽然走进了一名女官,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宫婢。

薄暖并不认识这个女官,正纳闷间,那女官已开口道:“薄婕妤,婢子为长秋殿长御,奉梁太后手谕,收审宫女寒儿。”

寒儿呆若木鸡,“攸华姐姐,您是要……要拿我?!”

长御攸华并不看她,只是端正地垂眉对着薄暖。

薄暖静静地道:“不知寒儿犯了何罪,惊动了长秋殿慈驾?”

“内廷查验文充仪遗物,得薄婕妤襦裙一件。”攸华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宫婢连忙呈上一个托盘,盘上叠得整整齐齐的正是薄暖那条给文绮换上的襦裙,“太医丞曾言文充仪染上疠风是由接触不洁之物,而这襦裙上恰发现了细微的虫洞。”攸华低身行礼,“婢子奉命拿人,还请婕妤行个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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