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寝殿时,小福禄还没有回来。
他这半年来长得快,个子猛的窜的高,主要是在合欢殿吃得好,从前是十一岁的人瞧着像七八岁的孩子,现在却像个十二岁的半大人儿了,因此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到陛下身边委实是不像从前那样方便,再者陛下批处公务的时候,身旁侍候的黄门忒多,里三层外三层的,遇见守门的阻拦,实在躲不过去,便按着蕊乔的吩咐,肆意的哭闹起来,在地上打滚,双脚奋力的蹬,一边蹬一边哭:“咱们娘娘可怜,求陛下去看看娘娘吧,需着您安慰呢!”
吵得皇帝脑仁生疼,忙叫海大寿把人给带进来,省的丢人现眼。
小福禄进殿,规规矩矩的打了个稽首给万岁爷请安。
皇帝道:“你个小子,几日不收拾你皮痒了是吧?你们娘娘那脾性就是打死她,她都不会让你来说这个话。”
小福禄嘿然一笑说:“陛下真了解娘娘,娘娘也了解陛下,这叫心有灵犀。可陛下也有料错的时候,毕竟女人心海底针嘛,这话还真是娘娘吩咐小的说的。”
言毕,觑了眼皇帝,跟打暗号似的,看的海大寿心头一跳,这小子是要作甚?同皇上眉来眼去的?
皇帝眉头一皱,大手挥退了身边的所有人,小福禄一个箭步冲过去把纸条送到了皇帝的案前,认真道:“这是娘娘让奴才给陛下的,说是有人用命换来的。”
皇帝看着带血的字条上的内容,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沉声道:“谁的命?”
小福禄一五一十的道来,说是张司勋,皇帝的嘴角紧紧地抿着,他每每思考问题的时候就是这般模样,又问:“你们家娘娘还有什么嘱咐没有?”
蕊乔其实还交代了一句话,就是让小福禄无论如何要告诉陛下,就说她的孩子还在,皇帝听了就能明白。但是小福禄眼珠子一转道:“有,娘娘说了,您想知道什么,自个儿找她问去。”
皇帝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瓜子道:“扯谎吧你就!改日治你一欺君。”
小福禄古灵精怪的一笑,他当然知道皇帝不会,皇帝巴不得现在就去合欢殿呢!
这也是小福禄这段时间揣摩的心得:当皇帝不容易,凡事动不动就得端着,给他找个台阶下,万岁爷就能龙心大悦。
不怪他人小鬼大,确实如他所料,皇帝听到这话明知道极有可能是假的,但还挺高兴,搁下笔道:“成,朕现在就过去。”
小福禄忙提了一盏西瓜灯在前头引路,皇帝连海大寿都没叫上,结果到了合欢殿,蕊乔竟然已经睡下了。
她从义庄到合欢殿整了一个来回,委实是累坏了,再加上素来随眠不好,孙兆临给开了一些瞌睡的药,谨防她夜里心气作乱又要哭醒,于是这一晚她简直是沾床就睡。
木槿见皇帝来了,局促的捏着手道:“奴婢参见陛下,只是……”
皇帝探了探脑袋,悄声问:“你们娘娘睡下了?”
木槿点头:“娘娘这几日为了陛下的事殚精竭虑,本就是虚弱,前头吹了点风就喊着脑仁疼,一会儿就禁不住了。不知道陛下驾临……”
皇帝瞪了眼小福禄,小福禄吐了吐舌头,皇帝道:“罢了,朕去看看她,你们都在外面候着吧。”
木槿自从上次就有些害怕皇帝,但又不好忤逆圣旨,只得硬着头皮委婉的说:“嗯……娘娘她……身子骨还没健愈,太医说还不适宜……”
言下之意,皇上您最好还是别和娘娘做剧烈运动。
皇帝嘴角抽了抽之后再抽了抽,径直把木槿给轰出去了,害的她只能扒在窗棂上竖着耳朵偷听。
屋里,地心上的百合大鼎焚着安息香,蕊乔却又一次在梦里被魇住了,两手不停的胡乱挥舞,她不会凫水,那一晚的经历于她而言尤其可怕,始终压在心头挥之不去,她当下便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像个溺水的人。
皇帝一把捉住了她的手,她在梦中竟也能有这样大的力气,可见是害怕极了,也反过来紧紧捉着他,捉的他手指生疼。
皇帝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样,那么久不见,说不思念是假的,只是因为有前头一个七年的蛰伏,这一个月的隐忍相比起来就渺小了许多,麻木的可以忽略不计。然而他们到底不比当时,他们那么亲近了,有过一个孩子,一个月不见就比之以往更加难熬。
她的苍白,他的清瘦。足以说明一切。
他忽然觉得这一个月的避而不见也许是错了。
虽然是有赌气的成分在里面,但更多的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她怪他,他心里知道,说好从此抱在一起取暖,保护她,可他没能做到。而她梦呓之时喊着‘三哥’,固然叫他气闷,也有个限度,三哥毕竟不在了,他还能跟一个死人去争?他和她却是有天长地久可以一起走的。所以他其实气过了也就算了,反正从前她还说过更难听的呢。
他只是瞧见她被困在落水的情景里出不来心里难受极了,一下子眼眶有些湿,所幸并没有人看见,他轻声呵慰道:“我在这儿呢,别怕。”
蕊乔浑身扭动,她梦见自己被水草缠住了脚,她越是伸手往水面上够,腿越是踹,水草缠的越是紧。
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她甚至能看出一个大概,五哥的模样,挺拔的站在那里,身边有灯火恍然,惶惶的神圣威仪。
她于是张开嘴又哭道:“三哥,三哥,五哥他欺负我,你给我揍他。”
她哭的可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