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喜欢归明远的故事,简竹也喜欢。他在画城都看见印着《式微》的胶印纸传来传去。甚至有人愿意用一杯水去换这样的一张纸。
这个故事煽动了人心底的火焰,尤其是画城人。
画城的人,都是在孽中求生存,他们知道自己辛苦、知道自己坏。但在辛苦与坏之外,似乎还有那么点儿什么,是他们生而为人,有点为自己自豪、有点儿不好意思、有点儿难得、又有点儿不好对人说的。
归明远的笔尖,挖掘出这罪孽下的力量。这份力量,竟比所谓的道德更动人。
所谓的道德,在这样的用力罪焰下,都会苍白、颤抖、退却了。
画城的人、还有各地的罪人们,都爱这样的故事。他们想看得更多。
简竹满意地从画城回到安城。
他遥望安城秀朴的城墙,默念:你说得对。
先安君峻,你说得对啊!纸啊、笔啊、印刷啊,所有这些文化的东西,一旦容易起来,人们交流就方便了。许多离经叛道的思想、谎言、刺激好玩的故事,都会长了翅膀般飞翔。这样一来,人心就被毒害了。
还有一切让人舒适的东西,其实都会让人耽于安逸享乐、引诱人去争夺。画城之乱,何尝不是金银宝石之祸?阿星酿的酒,有一天,说不定会比金珠宝贝更害人哪!
阿星默默把一杯新酒凑到洪逸唇边。
洪逸还没有死,只是在苛延残喘而已。
阿星救了他,但没法让他完全康复。现在他的生命,不过是拖时间的问题。
在他彻底死掉前,阿星的任务就是,让他认可自己。
可是洪逸老是不就范。一点都没打算把君位传给阿星!阿星恨得牙痒,却只有继续装出贤良极了的样子,照顾着洪逸。暗地里发急:这人怎么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
阿星试图跟洪逸聊天。洪逸只会问:“怎么还没联系上阿缣吗?”
阿星挤出个笑来:“是啊,还没有。外面很乱。”
洪逸“唔”了一声。
他仍然想把宝座给洪缣。而不是给阿星。阿星也理解,毕竟洪缣一直以来所受的教育都很不错、表现得也很善良很稳定。阿星不过是外头突然出现的孩子,洪逸凭什么把君位传给他?
当年,洪逸又是为什么追杀阿星?阿星的生母雪鸿为什么会死?
阿星犹豫着:他本来以为是雪鸿脾气太坏,触怒了洪逸,现在看来又不像。
洪逸初见阿星时,看见阿星跟雪鸿有多相像,那目光明明白白是诧异、追思、眷恋。阿星想。他对雪鸿还是很有情的。
很快洪逸又转为自我防御、还带着些厌恶。这是什么情况?
洪逸的生命火焰越来越微弱。眼看他快要死了,阿星实在忍不住了。一般来说,他会用些迂回的方法来嘲讽、来暗示。但这次,他单刀直入的问:“为什么讨厌我们,父亲?”
洪逸无法回答。
他无法对这个孩子回答:我怀疑你是你爷爷扒灰诞下的孽种!
他知道就算那是真的,也不是这孩子的错,更不是雪鸿的错。问题在于,很多事儿,不光是判断对错就行的。你心生厌恶,就是心生厌恶。哪怕还爱着。也可以同时伴着厌恶。
洪峻在时,洪逸明明已经发现了,却一点儿都不敢说什么。幸亏洪峻很快就死了。洪逸随即杀了雪鸿。并打算把长子也诛杀。
因为他不能让那个可疑的孽种成为君嗣,也不能让那个被玷污的女人继续当夫人、甚至当上君夫人。
洪逸要抹去这两个人,偏偏又不能让别人知道实情。于是他只有制造“意外”。
阿星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逃亡。
如今阿星回来了,不但没有报仇,反而救了洪逸。洪逸心情复杂无比,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不管怎么形容,反正没有一项情绪能让他把君位许给阿星。
就算世界上再也没有别人了,他都不想把这位置交给阿星。
可笑阿星枉费心机,救了洪逸。然后把洪逸藏了起来,好叫外面的人都以为洪逸死了。不会跟阿星争宠。
简竹的巧妙推动,加上老天帮忙。给阿星制造了这样的机会。阿星本以为,不管洪逸当年跟雪鸿产生了什么矛盾,在这样的诚下,也应该对阿星心软了。
哪里知道,完全不是这样!
阿星眼里泛出怨毒。
洪逸声音低弱的问:“你呢?你又为什么恨我?”
阿星一僵。
洪逸道:“呵对。你有理由恨我……但既然恨我,又为什么还要救我?”
阿星无法回答。
洪逸又问:“当然,你也有理由救我……但是,现在,你是不是后悔了?会不会想杀了我?”
阿星居然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洪逸很遗憾的想,这个孩子,实在不是当君主的材料!君主,可以宽厚、可以狡诈、可以凶狠、甚至也可以毛躁,却独独不能怨毒。一个怨毒的人,不管多可怜,心已经被毒汁所浸染了,不能把城池带上富饶的道路。
洪逸对着阿星感叹:“你这孩子,跟阿络,完全是两样人啊!你救我,跟阿络救我,是不一样的。”
阿星诧道:“阿络救过你?”
“是啊……”洪逸说不下去。右夫人拿发针行刺他时,发针先刺进洪络的身体,却被洪络的肋骨挡住了。那时,洪逸看着洪络的眼睛,看到深深的爱。
“你想太多了。”阿星冷冷道。
洪络被推在父亲和母亲的当中,成为穿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