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刀分号搬到了大乔旗下的地皮。这一天搬迁,喧喧扰扰,够闹腾的。宝刀白天跟在简来方身边发号施令、打起十二分精神,脑袋一沾枕头,就睡得如一只烤番薯:一动不动,倍儿香甜!
可是烤番薯是热乎乎的。而宝刀睡着了之后,一只手贴在脸边,一只手远远的伸出去。贴着脸的手还好,远远伸出去的那只手,就慢慢变冷了。
兼思早就发现这一点。作为一天到晚乱蹦的活力小女生,她的手和脚,真是冷得奇怪。
兼思不知道为什么,悟宁却知道。
这是因为她在娘胎里就受了伤损。
悟宁在武道上的造诣,比兼思高了太多。他甚至看出来,宝刀受的伤,是一种特殊的毒才能造成。这种特殊的毒,就悟宁所知,只有安城城君府里藏有。
结合已知线索,悟宁很容易猜测:宝刀还在娘胎里时,白顶天夫妻就得罪了当今城君洪逸。洪逸向怀孕的妇人下毒。宝刀的娘估计是因此送的命。
也就是说,兼思的父亲,杀了宝刀的母亲。
朱兼思就是仲少君洪缣。悟宁一听这化名,就猜出来了。朱者,红也,谐音为洪。缣者,丝兼也,谐音颠倒便是兼思。
悟宁在没有出家之前,与洪缣有交情。
出于这点交情,也出于对自幼中毒丧母的女孩子的同情,悟宁愿意关照宝刀。
月光下,将手指搭上这女孩子柔软的手腕,把自己内力传给她、帮助她恢复些热力。悟宁却有些搞不懂了:真的只是同情而已?
同情便是“怜”,由怜故生爱,由爱故生忧,由忧故生怖。
若要无忧怖,打从源头起,连情份都要斩断。
——然而,若是连这一点情份都没有,离忧离怖,绝尘索居,又有什么意义?
悟宁手指按在宝刀腕脉上,一丝热力,不绝如缕,传导过去。
他闻到香味。
不是月下桂子香,不是风吹荷叶香。是世俗的烟火香。
有人在烹煮什么东西?
很远很远,很淡很淡,依然很香很香。那烹者的不知何物,比猪羊清美,比虾蟹丰腴。
悟宁色变。
他收回手,一步步的走出去。
有个人在青神岭上烤鱼。
那人上身穿得很整齐,下身却穿着很短的棉纱裤子,赤着足。裤子是特意做得这么短,布料原来是深青色,现在已经发白了,上面还凝着盐花。
海边的人都习惯赤足。船板滑溜、海滨砂土则松软潮湿。赤足走路比穿鞋行走方便得多。只要你磨砺出两脚结实老茧,礁楞螺尖也奈何不了你。
总是海风吹、海水泡,海边人的衣料容易褪色。咸咸海水浸透了衣裳,再晾干,就会凝出盐花。
这个烤鱼的,就是从海边来的。
他烤的鱼,也是从海里带过来——比人还大两倍、却只有手掌那么扁的大怪鱼,他扛在肩上走啊走啊就走过来了。
走到青神岭,他左右看看,举起双掌,运转内力一吸,把旁边的枯叶断枝都吸了过来。
然后他拿出燧石,“嚓嚓”打着火,开始烤鱼,还把衣裳上的盐花刮下来,撒在鱼身上。
半边鱼烤熟时,悟慧来了。
悟慧还是撒着衣襟、空着两只手,摇摇摆摆走过来,抓着那鱼,把熟了的那半边一把撕下来,恶狠狠的咬着吃了:“你来干什么?”
烤鱼的摸了摸帽檐。
他戴着一顶油布宽檐笠帽,既可遮阳、又能蔽雨,往下压时,还能把脸遮住。烤鱼的似乎迟疑不决地摸着帽檐,终于回答:“我来买麻。”
海上的帆索全都靠麻搓,鱼网也是粗棉丝搀麻卷搓而成,对麻消耗量很大。安城产麻量最大的地方就是桑邑。皱纸引发造纸量激增,麻料价格波动,对海上的城池影响也很大。
譬如说,觉城。
悟慧猛喝:“你来一趟就为买麻?骗谁哪,李一鱼!”
其他城池的军队官衔是用人头来算的,譬如说千夫长、万夫长。觉城军队的官衔是用鱼头来算的。从十鱼长、百鱼长,算到万鱼长,然后就是“士”,十鱼士、万鱼士,数完了,就变成“尉”。尉也数完了,就升到“将”。
有那么一个人,他年纪还没老迈呢,立的功绩已经太多太多了,连万鱼将都被他升完了,还立下大功,那能往哪里封呢?觉城城君指着他:“你、你,你就反璞归真,去作‘一鱼’之人吧!”
于是大家都知道了,赫赫有名,登峰造极!觉城的战神,李一鱼。
他死心塌地是辅佐女君云裳的人。
是这时,奇异海鱼香飘散得连悟宁都闻到了。悟宁提着禅杖,一步步往青神岭来。
是这时,张邑、桑邑的狗都在叫,而猫都疯了。
李一鱼烤鱼的技术,一点都不比打战的能耐逊色。
倘若有人在简竹面前,可以看到他抖了抖胡子——如果他允许人类看见自己的狐须的话。
鱼香并没有那么浓,悟宁和悟慧身怀绝技、又很熟悉这股味道,所以会被诱出来。但阿星人也在这附近,就没意识到。狗和猫嗅觉比人灵敏多了,才会这样暴躁。哦,还有狐狸。
简竹擦了擦口水——如果他允许自己流出口水来的话。
过份啊!谈判就谈判,闹出这么大动静来干什么!作孽啊!
简竹都可以想像得到,岭头谈判的无非这么几句:
“轩公子最近有些奇怪的动向?”
“世间已无轩公子。轩公子不忍见觉城分裂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