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傅琪小楼楼底银铃旁边的傅家管事,收到了一个消息。
他知道这是傅琪等了很久的重要消息,也知道傅琪身边有一个重要客人。如何是好?
他手边是有个银铃,丝带的那段直通傅琪桌子。但这银铃是给傅琪用来叫他的,不是反过来让他叫傅琪的。
傅家管事走到楼梯口。那儿做了一扇门,阖着。他叩门。
“进来吧。”傅琪吩咐。
傅家管事端了茶进去。傅琪自然知道他是有事要禀报才进去。但他必须端个茶作幌子。如果傅琪脸色不好,不让他开口。他直接奉完茶,就会出去,不再打扰主客二人。
今天傅琪脸色不错。
于是傅家管事奉完茶之后,没有直接走,垂手在旁边等了等。
“有什么事?你说吧!”傅琪吩咐,“熊侍卫长不是外人。”
傅家管事躬身道:“是!慕小哥儿有信来了。他说,可以。”
傅琪喜动颜色。
什么信儿,让傅琪都这么重视?小熊侍卫长也很好奇。
傅琪回眸朝他笑道:“侍卫长回京之后,好放心去吃那几位老板的便席了。”
那几位老板就是在京邑,委托小熊来南边谈麻料事宜的。傅家商号最大的两块产业就是纸业、米业。傅琪手里有大量麻园。然而皱纸的起皱技术,他手下的研发人员没有想出来。傅家纸业造这么下贱的皱纸,结果品质反而不如小作坊?傅琪丢不起这个人,跟张大佬抢麻园虽然也在抢,但麻料屯着,暂时还没有大批造纸。
京邑的老板更没有攻克起皱的技术。
他们托小熊向傅琪致意,其实也是在打听:皱纸前景到底怎么样?大批投入有没有问题?
他们请小熊出面,就是希望傅琪别跟他们打太极拳,要给句实在痛快话。
如今傅琪给了痛快话。
这句痛快话,实际上宣布了宝刀小作坊的死刑。
宝刀还不知道这个,正在她作坊里埋头苦做。
她曾经向慕飞夸口:可以降低皱纸的成本!那是她看着春天草木茂盛,想到:造纸一定要用麻吗?草叶树皮都捣烂了造浆,多省成本!
可是真的动手她才发现,不是什么草木都能造浆的,也不什么草木浆都能凝成纸。
原来,要具备一定的粘性,才能打成浆液,而不至于变成一堆散沙。浆液中又要包含足够长的纤维,才能使纸张具备足够的坚固度,不至于一拎起来就散了架。
宝刀目前试验的草叶完全不能用,树干好一点儿,具体还要深究。
她忙得笃碌碌转。沈夔石在旁边给她画画。
宝刀偶尔抬头,看见他没有动笔,只是凝视她,眼睛里说不上什么神气。
宝刀挺奇怪的问他:“你干什么呀?”
他答道:“宝老板,我害怕呀。”
——自从宝刀升为分号主管之后,很多人尊称她为宝老板。她投靠大乔之后,叫的人少了,沈夔石却还是这么坚持。
这个称号增添了她的魅力,也拉开了她跟他的距离。
他望着她的目光,不知不觉已经不一样。
宝刀问他:“你怕什么?”
他就静静地、定定地回答:“我怕会爱上你。”
说出这句话,沈夔石自己也觉得臊。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如果小姑娘的双亲还在,说不定扑上来,把他掀下窗台,暴打一顿,骂他:“**!不要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恋童!”
沈夔石迷恋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但是宝刀这个身段儿刚刚细溜苗条起来的粉团子,在阳光里额角挂汗,转来转去忙碌的样子,未免也太美好了。沈夔石心头惶恐,自己也怕自己该被打一顿。
宝刀呆了呆:“哦。”
她本来想说:“你爱我也没关系啊,因为爹说过,我本来就很可爱嘛!”
可是这个初夏,风吹得跟以往年头不一样、连太阳照得都跟以往年头不一样。宝刀不知道世上的人啊、事啊、物啊是不是在今年都有了变化,还是她看一切的视角有了变化。
总之沈夔石的那句话,好像在她心上轻轻一敲。她的心像沉睡的硬壳果,“笃”的就有了裂缝。
阳光照得这样暖,风吹得这样体贴,硬壳果睡啊睡啊,终有一天会成熟裂开。
可是,有人帮忙敲一敲,它会裂得快一点。
宝刀看看手上沾的木浆、看看阳光里飞舞的尘埃,看看墙上的小蜗牛,很仓促说:“我不能很爱你哎!你长得难看。”
这次轮到沈夔石“哦”了一声。不算很意外,也不算很难过。他这辈子本来就没好看过,没指望过谁的爱情。更别说是这么可爱、聪明、又勤劳上进的小姑娘。
他向宝刀表白,就好像一个穷汉向皇帝的筵席表白“那盘八宝鸭子很香”、或者罪犯向法官表白“我是这样的贪婪”——心情是一样的。
宝刀怔了片刻,忽然又改口了:“可是你的画很漂亮!嗯,你也没那么难看。其实你也挺可爱的。好吧,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很爱你。”
说完这话,她心情变得很严肃、也很轻松。
有人向她示爱,也许有一天她可以爱回人家,她觉得这真是件很重大、也很棒的事情。
沈夔石两眼都直了,好一会儿,顺过一口气,走到宝刀面前,拍拍她的头:“宝姑娘啊!”
“呃?”他怎么不叫她老板了?
“你还是没长大。”沈夔石宣布完这句话,神情也变得遗憾得多、也轻松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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