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宁合着双掌,又是一声长叹。
兼思并非太蠢,只是阅历太少了些。悟宁有的话,本就不便明言,此时更不好说了。
他只有一个秘密好奉送。
这个秘密是瞒着宝刀的。
他请兼思附耳过来,听他咬耳朵说几句话。
这几句话,听得兼思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紫:“当真?!”
当然是真的。悟宁也是试了试兼思对宝刀的心,才不得不对他直言奉告。如果有一天他想把她收为自己的女人,总得事先知道这女人跟他有多大的仇。
他们咬耳朵的时候,宝刀看看他们、看看仍然昏睡的小露红。
小露红缷了妆,没有在台上好看。她的脸太方,台上表演时装了假鬓角,活生生削成了瓜子脸;她的脸蛋上长了很多雀斑,台上表演时抹了厚厚胭脂水粉,灯光一打俨然白雪可爱。还有,她眉毛也生得不好,为了台上表演索性全部剃掉重画,远远望去俨然也是柳眉含烟。
总之缷去台上的一切,小露红看起来也就是个长相普通、年纪也不太小了的女人。
宝刀搂着她,定睛看仔细了她,却总觉得有点不自在。像她噙在口中的酒气传染了宝刀,让宝刀脸红心跳不自在。
多年台上生涯,让小露红通身透着风尘气,或者说所谓“不正经的魅力”。她洁身自好,那魅力仍然浸染了她,叫宝刀心头跳着,情不自禁往兼思那边又瞟一眼。
兼思心里有鬼,也往她这边看来,视线一错,立刻吓得低下头去,那股滋味就别提了,嘴里像含了个橄榄。那橄榄还是烂的!而且他还非咽下去不可!
他是城君洪逸的儿子、洪逸可能曾经给薛大将夫人下毒、宝刀可能就是薛夫人的女儿、他跟宝刀可能有杀母之仇?!这算一笔什么烂帐!
白顶天是不是薛大将?这可只有找到白顶天才能晓得。
白顶天却是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他如真是薛大将,兼思与他如何能见面?
兼思正心里塞了团乱麻,清不出头绪。那月亮已是越来越低、清辉也越来越淡。
同样的月光。也撒进鸡鸣茶舍的苦竹帘子隙间。
这茶舍也招待吃夜茶,与白天的茶室规矩不同。客人进了房间,四面帘子落下,当中一个茶炉,客人自取自烧,若非招呼,茶倌绝不进来。几色茶点,分为黑白瓜子、新落枝的嫩桃、薄薄切好的瓜果片、并好醋好酱凉抖的木耳菜尖不等,一水儿的清雅,又耐久。若非客人呼唤。茶倌不再进来更换。蛙声并那风吹合欢树叶的声儿。高低切错,又有水车嗳呀,潺潺自窗缝流进,自生清凉。茶炉边上有低低的木榻。薄毯纱褥,正适合初夏取用。榻边另有竹编的坐垫,团团可爱,齐齐撂起。地上本扫得点尘不沾,客人可自行将坐垫拿了坐,累了便在榻上一歪睡去,虽不是正经憩室,实在比一般旅馆还雅洁可喜。然而这情趣冷僻了些,天一明且须挪地给茶舍做白天生意。若非熟客、又雅好此道的,不会定此间。
简竹轻轻伸手,拔弄月光。
客人已经离去。月光下,他的手指,又如新打的银子、新纺好的丝那么白。
他手指轻轻晃动。月光在他指间,就成了缕缕丝光。
传说中有一种狸猫,生着尖尖的耳朵、大蓬蓬的尾巴,跳进舞来,尖耳能将光线裁开,尾巴扇扇,便可把裁开的光线织成花朵。这花朵多半没什么作用,只是奇丽夺目,开得一息,便谢了。为这无用而短促的法术,狸猫不惜与上古时的神魔作交易,牺牲了它们的影子,好让神魔给它们种下“契珠”。
所以,灵狸是没有影子的。它们的影子,是它们本体所化。如果伤害了这影子,跟伤害它们本体是一样的。有些猎人就设计钉住它们的影子,来捕捉灵狸。
灵狸的珠子藏在尾巴里,只要珠子不失落,它们就可以千年万年、长长久久的裁光为花、舞蹈下去。但尾巴剖开,珠子被人吞吃,人不能因此得到裁光种花的本事,却可藉些长命百岁。失珠的灵狸则当场化为灰烬。
大多数的灵狸,都化为灰烬去了。
简竹这一生,有荣幸见过灵狸一次。那一次的花事,是他一生不能忘却的绚烂传奇。
他自己可没有灵狸那份以生命换取、以生命灌溉祭奠的才能。他把玩着月光,就像人在百无聊赖时,把玩着一朵花,把花瓣撕成一丝一丝,自清波水面垂下去,招惹小鱼儿来咬。
一缕月光从指间撕落,凋谢。
人间事比什么星光月光更迷人之处在于,光线撒下去,就没了。纵然灵狸以影子定契,换来的绝世才能,也不过让那浩大花事开一场梦的时间。人间事,却可以一缕联一缕、一丝勾一丝,勾勾连连,绵延得久呢!
简竹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
是星姑娘唤他回人间,着薛大将以全寨人马性命为祭品。他彻底恢复人形时的震荡,垮塌了京邑的君陵,使得桑邑傅家被连坐论罪。
月光落到地上,苍白成灰。
是他将月夜的衣裳吹卷在砖墙上,诱导慕飞发现最粗浅的印刷术。
又一缕月光撕落。
也是他让宝刀“发明”皱纸。
他是他们的师傅。他们的一切发现,都要归功于他。然而不能否认的是,那两个孩子天资聪颖、一点就透。否则,他的计划还不会进行得如此顺利。
月光碎落成珠,如无数的上品米粒,在地上跳跃。
傅琪打开了仓门,将他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