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竹在鸡鸣茶舍的榻上安睡了。装银子的袋子就搁在榻脚边。
月光渐淡、天光渐亮。鸡啼了。
简来方伺候简竹起床洗漱。主仆俩出门。简竹把银袋留在地上懒得提。
瘸子秦踩着旭日光明自茶舍外头石径上行来。
“哦,秦老板早。”简竹一点都不提他晚来失约,只向室内偏头示意:“定银在那儿。”
瘸子秦验了银。是十足雪花纹银。
海蛇帮抢劫时固然凶,做起生意来,却比一般生意人都还要规矩些。他们拿出来的银子。绝不会灌铅。
瘸子秦把米票交给简竹。简竹交给简来方收好,向瘸子秦拱手:“今后就承蒙秦老板照顾了!”
瘸子秦拿着麻票和现银呆立着,不明白心中的忧虑是从何而来。这桩生意明显是他赚到啊!简竹甘愿吃亏,只为了换瘸子秦帮他对抗大乔。
张大佬当初敢给简竹吃下这么多生丝,就是拿准了大乔跟他关系够硬,不会放简竹活路。
简竹吃下这些生丝,是活活撑死、还是就此做大,只看瘸子秦帮不帮得上忙了。
“——罢了!”瘸子秦想,一切不安,大概只是怕大乔的疯狂反扑。
这样想了之后。瘸子秦就横下一条心。不再多愁多虑。全心全意跟大乔掐架。
不旦为了简竹。反正只因米价之战,身为大米商的他、跟身为大酒商的大乔,就已经是势不两立了。
瘸子秦跟大乔明确宣战,仅仅三天。大乔就感受到了可怕的压力。他不得不答应宝刀远行。宝刀答应,会带回更廉价的皱纸原料。这对于大乔来说非常重要。
简竹则出清了仓库里的麻料——按照协议,海蛇帮的人悄悄把麻都弄走了。他们本是干这行的,手脚很利索。瘸子秦一点都不知道仓库里的麻已经不见了。
归明远等一干帐房,算完了最后一笔收入,互相对望,连笑的力气都没了,只管相互搀扶着,到床上呼呼大睡。
简竹把麻料全部出清。换回19.5倍的高利润,以及张邑一半的优质早稻米。
早稻米、以及麻田,仍然等待出货,但资金链至少不需要紧张了。简竹也保证出货绝不是问题。帐房们可以好好的中场休息一下,积蓄精力。等待下一场大战。
——“那一定也是场辉煌的胜战!”不知不觉间,明里暗里所有人,都对简竹竖立起这样的信心。
简竹坐在窗下,仍如往常,给自己烹一碗茶,看看树外碧绿的石榴影子里,火红的石榴花。
有个人“嗵”的一脚踢坏了他的窗、惊翻了他的茶碗。
“哦,星姑娘。”简竹掸掸衣襟上溅的茶水,“你回来啦?倒是挺快。”
名义上,阿星是往华城去了。但实际上,她留在这一带,监视兼思、简竹、宝刀等人的动向。听得简竹寒暄,她微微语塞,旋即抹过脸,连珠炮的质问:“你知不知道白宝刀跟仲少君去觉城了?你明明知道她其实是薛大将的女儿!你明明知道薛大将是我们共同的仇人!我是要叫他们都好好吃苦的!你知道他们的行踪!你根本放任他们!你是何居心?你——”
简竹拿出一张票子给阿星:“姑娘,幸不辱命。”
“你……什么?”阿星看着手里的丝质票子,张邑一半的新米,瘸子秦所有的库存,简竹连蒙带骗来的,现在交到了阿星手里。
简竹向阿星招手示意。阿星犹豫一下,终于把耳朵贴到简竹的帽帷边。
简竹向阿星轻轻、絮絮的,说了很久,最后总结:“我知道姑娘有酿酒绝技,但贸然入市,难免启人疑窦。羊医生拿了屈老板的秘方,用上我收的米,大约在年底,总能把第一批新酒酿出来。那时候,酒坊归姑娘。姑娘拿了自己的绝技,说是在屈老板秘方上加以改进,就很自然了。宝刀往觉城,如我所料,麻市必定暴跌,张大佬的产业我可以全盘接手。丝业也大有可为。姑娘嘱咐我为姑娘大业多多储备资金。我如今总算上轨道了……姑娘怎么了?”
阿星鼻子翕动着,强忍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哭出来。
她弄巧成拙!
她以为简竹有异心,所以另外栽培傅琪。傅琪帮她给羊医生捣乱,还帮她压米价。简竹不知道,所以反给瘸子秦接了盘。原来简竹买酒业、纵容宝刀什么的,都是为她考虑,稍微有点成绩,全部都献给她。她真是错疑了他!
“我……我听说你跟先城君反目,是因为你有什么奇怪的提议。还以为——”阿星蹲在地上啜泣,“非我族类其心必诛,你另有异志,跟我不是一条心。我另外做了些手脚……我错了。你布的局很好,非常好。我反给你添了麻烦。”
简竹安慰的轻轻抚摸她的黑发:“无妨。姑娘,无妨。我们总能否极泰来、柳暗花明。”
咸腥的海风,往青神岭吹。
雪白的船帆,在阳光下等着启航。
这是沧浪西陆圣元1144年的夏天。这一天,纸业革命的重要原料,静静待在世界的各个角落,等着人去发现;酒业革命的雏形,睡在陶瓮中,一点点的发酵出醇香、又或者变为酸苦;海边有木头和铁器在人手里叮叮当当,排成前所未有的形状,等着开启远程航行的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