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章】雪上加霜
那之后的几日,平乐寻了处偏僻帐蓬住了,并努力在营帐四周找寻着草药,并且摘回数种,熬成汤药,自己先试服,用后无恙后,再给那些染上热症之人服用。
一次无用,两次无用……染病之人渐多。每日都有人送命,每日都有新人染病。平乐瘦的很快,本就单薄的身姿,现在立在风中,何劲真担心风再大一些,会将平乐吹走。
何劲也不好过,他是习武之人,身体底子虽好,可每日活在染病与死亡的恐惧中,还是很考量他的修为的。好在面前的小儿始终平静,汤药无用他平静,有人染病他平静,有人离世他依旧平静,便是这种平静感染着所有人。
庶民们虽然都觉得渐渐无望,可有楚国小儿在。他们虽忧,却并未慌乱。这便是平乐的用处。如果她随了殷裔离开,这几万的灾民到最终,或许活者十无一二,他们或死于热症,或死于乱斗,或死于兵士之手。就像殷裔所说,真正的灾难并不是地动,而是地动之后的疫病与慌乱。
人只要一慌乱,便失了起码的判断,他们会因为恐惧而冲击淮阳城,会被淮阳守卫绞杀,他们会因为没有饭吃而躁动,会为了填饱肚子而对那些氏族出手,危难之时,那些氏族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最终,他们毫无办法,易子而食,最终的最终,遍地白骨。
这是前一世真实发生的事情。这一世,因为平乐,他们虽伤虽痛,却依旧平静。
殷裔离开的第四日,亦是平乐走进庶民栖身之地的第四日。一早,何劲掀帐而入,他以为平乐是男儿,自然没那么多讲究,好在此非常之时,平乐亦是和衣而眠,甚至连脸的上易容她都数日未洗去。“楚家郎君,粟米仅够食过明日,你若现不想办法,即便寻到良药,这些庶民早晚也会饿死。”
“我知。”平乐沉默着,她在思考,眼下简直是步步荆棘,热症四发,无饱腹之食,民心浮躁,身后再无显贵豪门支持。
眼下,平乐能看到的全是磨难,数不尽的磨难。可她却没有片刻后悔她的所做所为。
她为自己没因为活命而与殷裔离开而自豪。她为自己能挣脱平氏的束缚如儿郎般立在众人面前而自豪。就算是真的死在此地,她也会笑着闭眼的。
何劲说完,抱剑再次退到暗处,做为剑士,他更喜欢隐在暗处随时保护平乐。这一日,平乐继续去四下搜寻草药。直到傍晚时分她才回到帐篷,草草用过些干粮,她升起炉灶,开始熬药,药草特有的辛辣味道充斥在鼻端,平乐觉得心头一片恍惚……
她觉得自己己到了末路。
无食无药,没有希望。
她想放弃,可白日里那一张张或憔悴或惊慌的脸出现在平乐脑海,那些人每日面对亲人的亡故神情似己麻木,可每每看到她,那死寂的眸子中都会流露出一丝期盼。似乎只要她在,他们便不会永坠阿弥地狱。
随着殷裔的离开,各大家族己陆续上路。
殷裔自是向濮阳而去,濮阳是殷裔主家所在,距淮阳足有千里,这一去可谓山高水长,再见无期。据闻周悠亦动身回曲城,平乐知道,这次瘟疫,曲城无恙。
周悠其人,平乐并无太多兴趣,哪怕他被尊为第二公子。
或者可以说,与殷裔比起来,其余的风景亦只能是风景。
前世她对周悠所知不多,只知道他似乎与殷裔因第一公子的称谓最终发生过些什么。至于谁胜谁负,平乐并不知道。但心里潜移默化的觉得任谁人也无法夺去殷裔那第一公子雅称。
如果前世,有人告诉她。阿乐,你会与殷五公子相识,并得五公子亲赞,平乐一定会觉得可笑至及。
可现在,平乐竟然觉得这样的人生才是她该拥有的。
与殷五相识,相交,于危难中相互扶持。平乐知道殷家势大,殷五身边更是幕僚剑士无数,根本无需她相护。可那地动之时,她虽被殷裔护在怀里,可她的心却生生升出一股她亦护了殷五的感觉……
是她告诉他,从而让他有所防范。
亦是她与他一场豪赌。
这样的事,哪怕一生只有一件,平乐亦觉得此生无憾。所以哪怕现在困难重重,哪怕根本看不到出路,平乐亦咬牙坚持着。
因为与扬名相比,她竟然更希望看到殷裔脸上那浅浅的笑痕。
与他相交时日很短,对他的印象,己从初时的高傲矜持到现在的平易近人。他或许性情并不是他所表现的那般平和,可对她,他是温柔的。
这样一想,口中药草的苦涩味道中似乎亦夹杂了一抹淡淡的香甜。
“楚国小儿,出事了……”正在这时,何劲掀帐而入,素来平淡的脸上竟然带着一抹不加掩饰的慌乱。平乐心一紧,可出口的话语却镇定异常。
“何事?”
“仅余的粟米被负责看守粮食的差役私吞,这消息却不知为何在平民中迅速扩散,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粟米己断。最近数日大家本是勉强果腹。现在粟米一失,民心激荡。有数千人竟然集结去冲撞淮阳城门。想要进城……”
平乐的心陡然一缩。瞬间起身掀帐而出。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在这紧要关头竟然发生这种事,被帐外晚风一拂,平乐的脑子渐渐清醒。
是她思虑不周了,最近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如何缓解疫情上,竟然没有想到在死亡面前,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心平气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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