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碧蓉以神巫身份回转宫墙,太后专门为其辟了一处安静无扰的宫室独居,宫室与后妃们的寝殿隔着一处不窄的水面,平日里进出要单独乘船,如此便杜绝了有旁人来打扰,站在岸边往外看去,对岸处宫室林立,花红柳绿,颇有些此身遗世独立之感觉。
慕皖与周碧容并肩而立,看着那水面碧波荡漾,感慨道:“从前不过是用锁隔着,如今倒像是洪水猛兽一般,竟要挖条河来隔绝。”
曾经的景宸宫就在她们如今所在宫殿的不远处,作为同样被这条河隔断的一个去处,红漆斑驳横梁焦黑的景宸宫更像是一个时常闹鬼的地方,慕皖在随着神巫来这里之前,太后身边伺候着的那位老姑姑就曾隐晦的提醒过她:景宸宫中曾经烧死过一个人,横死之人心有不甘,入夜时分便有魂灵在此飘荡,因而才不得不挖一条河将其隔开。
姑姑的本意是教她小心谨慎,万不要随意到那些不该去之处招惹到了不该惹之物,慕皖心中却通透异常:所谓鬼神,从来都只在人心中罢了。
“真是都变了,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上官盈儿还该是从前那副外柔内狠的样子,如今我是老了,没想到她也不行了,色厉内荏,不过是个空架子撑着罢了。”周碧蓉感叹道,再度站在这个地方,就不免想起那些腥风血雨的曾经,隐居十数年,再度见到当初故人时,饶是那颗早已在日出日落茅屋炊烟中平淡下的心,中不免震颤,继而勾起更深一层的回忆。
还有十数年来一直挥之不去的恨意。
慕皖站在她身后,远望夕阳西下,缓缓道:“最迟不过半月,她就会完全乱了心智,疯癫无状,一个疯子最是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倘若失足落水或是从哪处高墙坠下意外横死,宫中也不会有人质疑半句。”
周碧蓉微微怔了怔,对慕皖道:“你和你父亲真是不一样,他外表阴鸷,内心却是个十足的善人,你比之他,心却狠了许多。”
“如今我一家尽灭,唯独剩下我一个便代表了整个慕氏,既是苟延残喘,心软要不得。心善更是大忌。否则我也不会活到今日。还将你也一并渡进宫来。”
周碧蓉叹口气:“这便是楚王宫亏欠我们的,只是不知还有多少如你我这般的人,连这样寻仇的机会都未曾有就殒命于此。”
鼻尖一股奇异的香气,若有似无却挥之不去。慕皖扬唇笑了笑,转身向身后宫室里走去。
如鬼魅一般的人影在殿中一闪而过,随着一声重物坠地和压抑的闷哼,一个人躬身与慕皖行礼,而他身后地上则躺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中年妇人,嘴里塞着布条,一双眼睛惊恐地瞪大,一瞬不瞬地盯着慕皖,为她的一步步走进而下意识地往后退。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惊恐十足。
慕皖蹲下身将她口中的布拽出来丢开到一边,任由她涕泪横流地喊了一阵,嘶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回响,像是刑房中正在受刑的死囚一般。慕皖的笑容在她的呼救声中愈加淡然,妇人似乎意识到了即便她叫破喉咙也不会有谁来救她,甚至可能都不会有人听到,便闭上了嘴,只一双眼睛还在盯着慕皖,脸色渐渐地变得青白。
“这样请你来,确实有些唐突,只是有些话不能不问,又不能引起别人怀疑,便只能这样请你来此一遭。”
“二十几年前,你将刚生下几日的孩子卖给了别人,当时那个人给了你不少金银珠宝,让你从此远走高飞,可有此事?”
妇人的脸色在听到“二十几年前”时就变了变,张口欲言又被她压下来,对慕皖道:“什么孩子,我没有卖过孩子,没有这回事。”
慕皖不拆穿她的谎话,指甲缓缓地在她脸上游移,而后抚上她的头发,从上面拔下一根尖利的簪子来,簪子尖代替了她的指甲,在妇人脸上游走,继而是下巴,脖颈,然后抵在了颈上的脉搏之上,指尖微微施力,簪子尖便陷进去一点,有血顺着那处流出来,不多,却叫那妇人的脸色变得灰白,神情更仿佛是见了鬼一般。
“你不说实话,无非是怕了日后有人寻仇要了你的性命,而我现在就可以要了你的性命。当初你用亲儿子换来的那些金银珠宝,原能保你富贵到老,然你夫君沉迷赌博,将那些金银输得所剩无几不说,还欠了不少的赌债,倘若再不还钱,你那刚刚满十四岁的女儿便要被人拉去卖了还债,如今的日子已经是生不如死,你又何必再嘴硬替人死守什么秘密呢?”
“倘若你把该说的,知道的都告诉我,说不定我会放了你回去不说,还会给你一笔钱还了那些赌债,这样有的选择,岂不是比一条死路走到头要更好?”
妇人脸色变了几变,半晌才鼓起勇气问她:“你真不杀我?”
慕皖笑笑,收回手上的簪子,替她插回发上:“我不过是问些东西罢了,杀了你对我又有什么好处?何况如今并不是我一人在寻你,那些盼着你死的人正把楚王城翻过来调过去的找你,落在我手中总比落在他们手中要强些,起码我还能在用完你之后保你一条命,而他们巴不得马上杀了你。”
妇人面色复杂地将这一席话听进去,垂头默了一会儿,缓缓道:“二十几年前,确实有人买走过我一个孩子,原是临盆前一月找上我的,说是临盆后可能会来抱走孩子,也可能不会,不论抱走还是不抱走,他们都会给一笔钱,只要求我三缄其口不要将此事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