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还是那一艘船,却不见了撑船的船夫。
船舱里纹丝不乱,杯中的酒还温着,空气里浮着一丝淡淡的酒香,却到底掩不住那浓浓的血腥味儿。
嫣萝想到方才那一声惨烈的呼声和老艄公那微微眯起的眼,心头顿觉五味陈杂,全然不是滋味。
“你们还要杀多少人?”
嫣萝似乎是在质问岸边的殷铉,可一双星亮的眸子却正正望着火光烈烈下的慕容煦。
那么遥远,却又那么熟悉。
她想起那一日他站在天后庙前的连理树下,日光晴好,暖风吹起他的衣袖,薄薄的阳光从青色的棉袍上透出来,让他整个人像笼在梦中一般。
如今想来,当时,怕不过真是一场梦。
“你放心,你的用处大着呢,只要殷统领不逼我们,我们也不会杀你。”清冷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熟悉。
嫣萝愕然回眸,站在她身后,拿着长刀架在她脖子上的人……居然是红绡!这世上还有比她眼前所看到的更荒唐更可笑的事么?
一心等待的人,等来的全是谎言。
被自己视作姐妹的密友,如今,正刀剑相向,一朝成仇。
为什么?难道,她对他们不够好吗?
十年前,她还不过五、六岁,最喜藏在太子哥哥的车驾里偷溜出宫,如此,便遇到了刚刚被卖入绮香楼的红绡!
彼时,二人年岁相仿,经历却又各不相同。相互欣羡之余,彼此结为异性姐妹。
十年后,嫣萝仍是那个爱着男装,爱出宫厮混,爱在嘴里嚷嚷“风尘每多奇女子”的不知愁为何物的清贵少女。
而红绡却艳帜高张,名动京华,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满脸忧戚、骨瘦如柴的小姑娘。
一念及此,她想到,原来,她和红绡已然相识相知整整十年了!
却为何竟然比不过一个慕容煦?
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红绡淡淡地道:“十年前,北燕战败,燕王以嫡子三皇子为质子,向云国求和。那年,皇后亲自挑选三百死士,与皇子一同赴云国都城涵天城。我就是其中之一。”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字字句句宛若冰雹一般,狠狠地砸在嫣萝的心头。
原来十年前的一场相遇,也不过是一个阴谋。
犹记得正是红绡漫不经心地一句话,“西山天后庙前的梨花开得真好看。”
她才会在第二天起了个早,着一身男装爬上了西山。慕容煦就站在天后庙前的连理树下,乌发白袍,容颜清湛。
他的手轻轻一扬,袖中的彩幡便如纸鸢般飞扬起来,一举跃上树梢,如一道绵柔的彩云,栖落在叶间。
她从来只见过怀春少女向连理树挂幡许愿,却不想,堂堂一名男子居然也会如此,便忍不住讥笑,“没想到堂堂男儿也会做怀春少女才会做的傻事。”
慕容煦却是一笑,“从前……我也像你一样这么认为。可是现在,我才知道,情之所至,原来可以让世上最聪明的人变成最无怨无悔的傻瓜。”
情之所至……
嫣萝苦笑。
原来,相识之初,他便已经告诉过她,到最后,她就是那个最傻最傻的大傻瓜!
所有这一切,都是一个局!
从十年前就已经一步一步精心谋划。
她心中一冷,嘴角牵动,露出一丝苦笑。
“殷铉听令!”
“是。”殷铉紧紧按住腰间所佩长剑。
“今日,不论我是生是死,都不可以让慕容煦离开涵天城!”她笑望着慕容煦,她想,他的目光真冷啊,冷得就像是流波河的水。
从前,她怎么没有发现呢?
只因为从前,他从来没有用这样冰冷的目光看过她么?
“我想,得让你弄清楚,这里可不是你发号施令的地方。”冰冷的长剑倏然划过她的肌肤,她似乎能感觉到血的温度。
嫣萝苦笑,原来红绡也是这样的恨着自己啊。
可是,谁又能告诉她,她又做错了什么呢?她错就错在身为云国公主!
错就错在她的身份足以让她成为他们逃亡计划里的一道护身符!
“那么你说,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嫣萝仍然在笑,似乎并不因她挑衅的语气而愤怒。
红绡顿了顿,却并不回答她的话语,反而示意身后的两名黑衣死士狠狠压住嫣萝的双肩,使她不得不跪在船头。
殷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大胆,你们竟敢对公主如此无礼!”
他一开口,压在嫣萝脖子上的长剑又紧了几分,一道细细的血珠顺着衣襟跌落膝头,膝下是波涛滚滚的江水。
“殷统领,我们也只是被逼无奈而已,只要三皇子殿下今夜能平安离开涵天城,在下一个渡头我们就会放公主上岸!”
嫣萝觉得有些晕,却仍然还是张大了眸子,远远望着那个银鞍白马的男子。
她多想亲口听他说,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他不是北燕质子,他不认识红绡,他们口中那个处心积虑接近自己的人,不是他慕容煦!
然而,他却只是别过眼去,用一双比鹰隼还利的眼睛专注地审视着殷铉。
他在等待殷铉做出决定。
“不要……不要听她的。”嫣萝还是忍不住道。
虽然她是云国的公主,但她从未想过要为云国做些什么,就连父皇提出与姜国联姻的计划时,她也毫不犹疑的拒绝了。
她从不曾想过,一个国家的命运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要的,从来只是随心所欲。
她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