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梧桐院出来,已是酉正时分,冬天日子短,天黑得比较早,廊下已经挂起了灯笼,只是在经过花园时,满院子黑黢黢的树影,在向晚突起的冷风肆掠下,枝叶摇晃,一忽儿东一忽儿西,看起来格外渗人。
因方才三太太屋子里的人很多,藿香和沉香都只能挤在当值丫鬟们的耳房内听候传唤,
是以,一直到现在,主仆二人才有机会交谈。
藿香一路跟在云琢身后,快步走着,心里不免有些担忧。“按照小姐的吩咐,沉香在酉初还差三刻的时候便去了大太太院子里,向大太太禀报梧桐院发生的事情。只是,到这会儿,还不见回转。”
大太太的习惯,是每日酉初吃晚饭,然后到院子里走一回,酉正左右回屋,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戌正就会歇下了。
云琢误了晚饭时间,虽说事出有因,梧桐院里所有人都因担心而推迟了饭点。但大太太会不会因此而发难,就谁也说不准了。
,只在院门处点了一盏灯,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一眼院子里,里面静悄悄的,比起府里其他的院子看起来都要幽静。
云琢快步穿过十字甬道,正堂门口站着大太太房里的大丫鬟采苹,也就是早上去漱玉轩给云琢传话的丫鬟。
采苹看到云琢,皱着眉头迎出来几步。
“五小姐怎么才来?大太太等着你开饭,从酉初等到酉正,这会儿饿过头了,胃痛得厉害,周嬷嬷才伺候着大太太吃了药。”
“母亲怎么样了?”云琢听了,一脸的懊悔与自责,“我想进去看看母亲。”
采苹姿态恭谨地立在台阶前,“大太太刚吃了药,药性才发散开来,经不得半丝吵闹。”说着,朝院子左边的游廊上努了努嘴,“方才那丫头一进来就吵吵嚷嚷的,没有半点规矩,已经让大太太罚去那边跪着了。”
云琢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借着廊下挂着的防风灯,看清了低头跪在那里穿着靛蓝小袄石青色比甲的丫鬟,可不正是沉香?
云琢心里“腾”地冒出一把火来。
她身边的丫鬟,原本都是这府里弯弯绕绕的关系塞进来的,都还算不上是她的人。可如今,她们也不过是跟自己有了一些牵扯,便被一个又一个地打压整治。
她很想继续无动于衷、不予理会……
很想告诉自己,她姓云,不姓顾。
很想跟自己说,这个府里所有的人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但,有些事,越是想逃避,麻烦越是会接踵而来。
有些人,越是想忽视,对方就越是会步步紧逼,与你的命运纠缠在一起。
“五小姐。”沉香看着不动声色望过来的云琢,声音里透着几分不安。“我、我没有……”她没有做好五小姐交代的事情。
云琢轻轻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语。
藿香已是脸色苍白地拉了拉云琢的衣袖。
顾云琢低眸,复杂的情绪在眼底一闪而过。再睁眼时,眼圈一红,已是一脸的惊惶自责,她转过头来,看着采苹的眼中已经蓄满了盈盈的泪珠。“都是女儿不好,累得母亲连晚饭都吃不好,就连身边的丫鬟也都不成器,来传个话也莽莽撞撞的,惹得母亲不快。这都是女儿平日里疏于管教的缘故,还请采苹姐姐代我向母亲赔个不是。”
采苹愣了一下,目光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又消失无踪。
她点了点头,态度依旧恭谨。
“五小姐快别自责了,大太太也是担心你。不过这会儿大太太才刚歇下,等明儿采苹一定将五小姐的心意说与大太太知晓。只是……”她看了一眼沉香,十分为难的样子,“大太太没有吩咐,奴婢不敢叫她起来。”
云琢的唇角轻轻抽了一抽。
若是大太太一夜不醒,那么沉香便要在这里跪一夜了么?
心里这样想着,云琢面上却是泪光莹然,不胜懊悔。“母亲向来是心慈之人,下人偶有犯错也不忍太过苛责,若是今日因身体不适,一时疏忽重罚了沉香,令母亲贤名受损,女儿心里岂不是更加愧疚?”
采苹一时拿不准五小姐到底要做什么,只好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反正大太太的吩咐是将五小姐挡在屋外,让她饿着肚子在寒风里站上几个时辰。
如今,她既不说走,正好合了大太太心意,自己也无谓与她争执。
见采苹不语,云琢转身吩咐藿香,“你先扶沉香回去,让她在屋里待着好好反省,哪里都不许去,等着我回来发落。”
此言一出,院子里的三个丫鬟都愕然抬头,瞪着云琢。
“还不快去?”声音虽不大,但对于藿香来说,无论主子说什么,她都只会言听计从。
于是藿香毫不犹豫地绕开惊怔不已的采苹,走到沉香面前。
沉香心中一喜,可更多的却是担忧,但看到五小姐镇定的神情,她心下又一阵释然,慢慢扶着藿香的手臂站了起来。
可到底是不曾跪这么久,膝盖又痛又麻,试了几次才站起身来。
采苹却是又惊又怒,惊的是五小姐当真说到做到,怒的是沉香一旦跨出院子,就是不把大太太放在眼里。
“没有大太太的吩咐,你们当真敢走?”采苹怒极,连连冷笑,脸上已完全不见初时的恭谨之姿。
云琢微垂眼眸,眼里有冷芒轻轻一闪,口中却道:“一切都是我的错,理当由我来接受惩罚。”
她说着,走到正堂的台阶下,学着方才茴香的样子,直直跪在那儿,一句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