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宴请,永定侯夫人又是清河县邻近周庄人士,应该也会有些旧友亲朋,顾家在地方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趁此机会大肆操办一番,既风光又体面,还给足了永定侯夫人面子。
这样人情两美的事情,便是在内宅管事多年的李嬷嬷也懂得,她不明白为何老太太却不这样做?
大太太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账本上划过,李嬷嬷想不明白的事情,她心里却是明白得很。
只不过,却并不认同老太太的做法。
如今,永定侯是朝中新贵,多少人想要与之结交,却苦于没有门路。
没想到顾家三太太傻人有傻福,居然有幸得以与永定侯夫人一路同行,得了侯爷夫人的青眼,就连素有“京都小霸王”之称的永定侯世子爷,据说也与二少爷顾天瑞颇为投缘。
这正是顾家与永定侯结交的大好机会,她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呢?
而顾老太太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
如今,太后垂帘,把持朝纲,致使太后母族永定侯卫氏坐大。但皇上年纪也不小了,一旦亲政,卫氏必定失势。
老爷身为当朝首辅,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要与卫氏保持一定的距离。
这是老太太的想法。
但是老太太已经老了,思想未免拘泥,又久居清河县这等僻壤之地,不懂得京都时局风云变幻之势。
别说如今皇上还未曾亲政,即便亲政,那时卫氏羽翼已丰,皇上怕是也不会轻易触动。
再说,老爷既然是先皇授命的顾命大臣,在旁人眼里,自然算是皇上的人。
而她若是在内宅与永定侯夫人暗自结交,岂不是为顾家又谋得一份保障?
大太太越想越是得意。
忽然眼睛一亮,从账册上抬起头来,问李嬷嬷,“珂儿呢?”
李嬷嬷还在想着后日宴请卫夫人的事情,听得大太太询问,愣了一下,才道:“六小姐说是有些累,早早回去歇了。”
大太太不满地蹙起眉头。想起中午丫鬟们来报,花园里发生的事情,她忙了一日,还未曾来得及过问。
想到这里,大太太放下账本,示意李嬷嬷取了她的披风过来,一边自己下了炕。
等到大太太走进六小姐云珂居住的渌心居时,云珂早已迎候在门前。
见到大太太,顾云珂叫了一声“母亲”,目光中虽然带了一丝亲昵,但整个人却没有了往日的神采,而显得有些怏怏不乐。
大太太原本的怒意这会儿已经消散无踪。
她心疼地快步上前,将顾云琢搂在怀里,反复端详了一番。“这又是怎么了?脸色看起来这么差?”
顾云琢身边的二等丫鬟妙彤连忙回道:“六小姐昨晚做针线做晚了些,没有睡好。”
大太太责备道:“不是说了晚上不要做针线吗?伤眼睛!有什么针线活儿不能让丫鬟们做的?要自己……。”
说着,想到了老太太的吩咐,大太太及时打住。
周嬷嬷挥了挥手,带着随行的丫鬟婆子们退了下去,只留下妙彤一人伺候。
顾云珂挽住大太太的手,“母亲,我就是没有休息好,今晚好好睡一觉,明早起来就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大太太欣慰地拍了拍顾云珂的手,母女二人手挽着手进了东次间里面的梢间。梢间被布置成一个小小的暖阁。
顾云珂拉了大太太的手一起坐在暖阁的床上,头靠在大太太肩头,像小时候一样窝在母亲怀里,半晌,却并没有言语。
今日,她算是一下子经历了冰火两重天,一下子是怒火中烧,烧得她快要爆炸了一样,一下子是眼看着顾云琢真的要跌在假山上血溅当场而感到后怕,一下子又是被外人看到了自己狠毒的模样而又惊又怕。
一整天她都是在强自镇定,不过是好面子硬撑罢了,此刻见到母亲才愈发觉得心痛委屈难以自己。
大太太亦知道她心里难过,一时也不急着开导她,任她像孩童一般缩在自己怀里,手轻轻地拍抚着她的背。
妙彤上了茶之后,也退了出去,并拉上了东次间与明间之间的槅扇,亲自守在外面。
等到顾云珂心情稍稍好转,大太太才语重心长地道:“我知道你心里在琢磨些什么。你要记住,你是顾家的嫡女,又是东平伯的外甥女,他不是你的良配,想都不要想。”
顾云珂愕然抬起头来,红霞满颊,又羞又急。“娘……”
但看到母亲一脸严肃的表情,又讷讷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已经是母亲第二次提起“良配”这个词。她知道母亲不喜欢赵亭佑,但她一直以为自己还小,有些事情不必急,可以慢慢想,慢慢说。
然而此刻,母亲一下子郑重其事地把问题推到了她的面前,让她羞怯焦急之余又觉茫然失措。
她其实,从来没有好好地考虑过,将来是不是真的要嫁给赵亭佑?是不是非他不可?
她只是觉得,看见亭佑表哥,她就会欢喜,会忍不住紧张,会做一些自己平日里想也想不到的刁蛮任性的事情,看着他一副无奈忍耐的表情,她就会由衷地打从心底里笑出来。
而如果一旦看到他衣衫单薄、蹙眉沉思,或是因刻苦攻读而昼夜不寐时,她的心里也会跟着万分酸楚。
她想要看着他笑,想要看他为自己着急,却不想看到他对其他姐妹也是那样彬彬有礼。
这,究竟是不是母亲所说的良配?
看着女儿一脸怔忪失魂的模样,大太太既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