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日冷似一日,屋子里早已烧了地龙,十分暖和。t/梅清只窝在房里写字画画,倒过得甚是惬意。院子里时时有人过来,一时量衣裳,一时添首饰,却是年关到了。按大昌秀女的规制,每人制冬衣两套,过年贺节的礼服一套,赤金头面一套,并赏银二十两。大家便各自忙碌准备过年的东西。
除夕那一天,梅清第一次见到了理王爷周宏。
即便是过年,秀女们也不能离府,而是跟着王府众人守岁,只是单设一席,众人皆穿着一并订制的冬服,上身是妆花缎的银红通袖袄,下面是玄色绣桃花的马面裙,加上天青镶狐狸毛的褙子,既喜气又利索,按父亲官职及年岁大小排了座位,围坐在一块儿,当真是花团锦簇。
理王自六年前分府出来,府中并没有什么长辈,王爷王妃自是坐了主位,两位侧妃并有头脸的姬妾陪坐,子女们因均未成年,按嫡庶长幼排了坐了一围,再有就是其余各姬妾们一围,秀女们一围。
另有两围男客,一围是王爷请过来的客人,均是因故留京没有家眷的好友;一围是府中未回乡的清客,为着气氛热闹些,并没有设屏风,只是位置与女眷的席位隔得略远些。
外头另给体面的管事并丫鬟媳妇设了两桌。其余人等,除了要有差事要伺候的,便都放了家去团圆。
梅清遥遥看了理王爷两眼,这皇家血统果然优异,第一眼但觉得骏逸非常,两道长眉,眼睛不算大却细长有神彩。眼光低垂,嘴唇微抿,虽是过年,竟看不出喜怒来。
仔细看时,身上穿的是蜀锦的暗红团花长袍,腰间系着玄色寸许宽的革带,带扣乃是青玉所制,却一样荷包配饰皆无,头发梳得十分清爽,戴着金丝冠,插着白玉的簪子。整个人散发着清冷的气息。
梅清心道,这皇子果然是闲人勿近,幸好生得好相貌兼且身份贵重,不然谁耐烦去暖这块冰呢。只看那金丝冠做工极其工整,颜色灿烂,金丝细且匀,编织技法繁复,一时竟看住了,只暗暗盘算要何等工艺才能制出这样的冠来。不妨理王抬起眼来,不偏不倚正好直直看了她一眼。
这个梅清倒是不怕的,她从来说话做事最惯的就是看着别人的眼睛,觉得如此是一种尊重,也方便判断对方的情绪,而她自己从来只有阳谋没有阴谋,最是坦荡荡从不怕对视。所以也直直地看回去,倒是理王先转过头去和王妃说话。梅清又看了那金丝冠两眼,旁边郑淑珍已暗暗推她,轻声道:“小心失仪。”。
梅清便回头研究席上的菜色,虽是十分丰盛,只是未免油腻,且大冬天的少见菜蔬,见有一味萝卜清炖羊肉锅子,便夹几块吃了;又添一碗酒酿丸子,便放下了筷子。众人也均不敢多吃,略尝几口,相邻的抑或平日相熟的便只坐着闲话。
郑淑珍却在旁抱怨道:“这过年的菜式当真是家家差不多,往年我在家也是如此,吃来吃去这么几样,不是红烧肘子,就是四喜丸子,再不就是焖鸡烧鸭什么的,这大冬天的也没什么新鲜菜蔬,当真是让人没有胃口。”
刘芝兰只道:“这么多菜还堵不住你的嘴,多少人想吃还吃不上呢。”因问梅清:“陈妹妹在南边可有什么特殊吃法儿,说来听听也解个闷儿。”
梅清想了想:“我在庵里却不甚讲究过年,左不过是那些斋菜,不过我听说过一种叫做盆菜的吃法,倒十分有趣。”
刘芝兰便道:“盆菜?难不成用个大盆来装菜?”
对面儿米丽景已嗤笑道:“用盆装菜?多亏想得出!这等蠢笨的菜式如何上得了台面。”
梅清只笑笑道:“一处乡村一处礼,各地风俗不同罢了。这盆菜既然叫做盆菜,自然多是用大木盆,却也有讲究的人家用的是瓷盆或砂锅。
原是有个故事,说有一日不知道那一朝那一代有位皇上微服私访,到了某处有见过龙颜的识了出来,当地的人家便纷纷献上好菜来招待皇上,这菜式太多,索性用大盆装了,请皇上任吃!皇上吃得高兴,自是大大的有赏。后来便成了习俗,但凡有喜庆节日,只整了那盆菜来吃。”
大家听她说得有趣,一时都听住了,郑淑珍便掩着嘴悄悄说道:“这皇上怎么这么贪吃啊。难不成是属猪的?”众人均莞尔。
梅清也笑了一回,接着道:“不过是故事罢了。这盆菜最有趣是里面菜式层层叠叠,多以萝卜香菇土豆等菜蔬打底,再层层加上腐竹、豆腐、焖猪肉、水晶鸡、三杯鸭、鲍汁鹅掌等菜肴,若是有海味,再加上油焖大虾,酱爆海参,清蒸带子等,自不是平常人家能吃到的了。
这吃的时候,因是只有这一个大菜,故此一桌的人只管在里面捡自己爱吃的,却是极热闹的。”
正说着,忽见对面的冯嫒米丽景等人站起身来行礼,忙回头看时,却是王爷和王妃手中拿着酒杯过来与众人暖杯同庆。
王妃举杯道:“妹妹们快免礼,这大年下的,大家只管随意,今儿且自在乐一乐。”旁边执壶的丫鬟便将各人的酒杯都满上,大家同饮了一杯。
梅清自是随众饮了。只觉得理王目光有意无意竟似在她身上,转头看时,却又不是。只得先不理会,又闲坐了一阵,便只推吃得多了,向王妃请辞回院子里去喝消食茶。
待到院子门口下了小轿,抬头看时,天色暗蓝,一弯极细的新月,几盏闪烁的小星,四下寂寂,只听得门口不知何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