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宁两人住的偏房已经熄了灯,我悄悄地开了院门。可我又不知自己想去何方,只是在雨里撑着伞缓缓而行,雨中的肃王府漆黑一片。我穿过荷池,穿过园子,穿过假山,穿过小楼,穿过走廊,我鬼使神差般一步一步走着,终于看到前面似有灯火,我才停了下来。
前面屋子里点着蜡烛,有人似坐在窗边,许久未曾动过。烛火将人的身影映得格外地大,他一动不动,我竟痴痴地伸出手想去抚摸这身影。可这身影突然动了一下,瞬间拉的细长,似乎那人站起来,走到了离烛火远的地方。
我低声哂笑了一声,定了心神,转过身去,正要回御六阁。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道:“青鸟。”我闭上眼睛,心中长叹一口气,但终于睁开了眼,缓缓转过身来。那人打开了门,站在门边,又冒着雨朝我走来。
我微微笑着,举着伞也迎向他。他到了我面前,我将伞举到他头上。我见他的脸,又比以前消瘦了许多,似乎连腰带都有些松。他接过我的伞,叫我:“青鸟,你怎么……”
我莞尔一笑,抬起头对他说:“我晓得这几天你必定心里头不好过,我本不想打扰你,可我……”我低下头想了想,又笑着仰起脸道:“可我这两天练黄太史的字大有进益,《松风阁诗帖》越写心中越是牵挂。我……只是想来告诉你,我已经明白你当初训我的话了。”
他微微一怔,但立即明白过来。他直直地瞧着我,神色动容,我毫不畏惧地笑迎他的目光,漫天的雨只能落在了我们身旁。我张开双手,抱住了他,将自己偎在他的怀中。他撑着伞低头瞧着我,终于长叹一声,伸手紧紧地抱住了我。
天下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
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
可我清楚自己的心,
我瞧见了自己的心,
如今它终于装得下了一个你。
衡俨,衡俨
君问痴心得几许?
一川烟草,
满城风絮,
梅子黄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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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俨陪着我回御六阁,两人身上皆被雨淋得湿了。我叫他背过身去,我在帘子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可衡俨却没有换洗的衣服,我问他要不要回去拿,他笑着说不用。我只好拿了帕子,帮他将头发,身上细细地擦干。
他在书桌前坐着不动,任由我擦拭。我想起刚才见他消瘦的身子,说:“你瘦了许多。”他沉沉地“嗯”了一声。我又说:“很累么?”他仍是回我一个嗯字。我将头微侧着看他的脸,果然,两边都不如以前显得饱满,可温文尔雅的气质不减,我正想再细细的瞧一眼。他突然道:“你看什么?”我脸一红,低声道:“没看什么。”
他说:“把你临的贴子给我瞧瞧。”我朝桌上努努嘴:“就在桌上。”他伸了手,取了字看着。我临这《松风阁诗帖》,前面还是平心静气,可后面就已经是笔迹错乱,一塌糊涂,我低着声说:“我写的不好。”
他将字又放回桌上,微笑道:“我很喜欢。”他见到我扔在桌上的两条链子,又问我:“这是什么?”我瞧了一眼,漫不经心地答道:“在天人崖上五哥送给我的。”他问道:“怎么不戴了?”我淡笑道:“嫌它拘束,便取下来了。”他闭上眼不说话。
我突道:“那日你也在天人崖上,别装作不知道。”他低低地闷笑了几声,握住我的手,说:“下次我送你一条。”我笑道:“不必了,我可不想让皇后和肃王妃再来问我的话。”
我俩对视一笑,他站起来道:“不用擦了,一会儿便干了。”他拉着我的手,躺到贵妃榻上,我坐在边上。他说:“这十来日我累得很,你这里清静,今日能不能在你这里睡一觉?”
我微笑着说:“这御六阁的门一直为你开着,可你自己不愿意来。”
他叹了口气:“这几日事情接踵而至,想不明白,不愿意惊扰你。”我瞧着他,心中怜惜,轻声道:“我给你拿条毯子。”我到床边拿了毯子,盖在他身上,他拉着我的手说:“你也陪我。”我听得脸上一红,觉得不妥,正想回绝,他哀着脸像个孩子般望着我,我心中一软,低声说“好”。
我小心地侧躺在他旁边,榻子虽小,仍然跟他隔着一些距离。他倒似并无任何歪念,只闭了眼睛,似乎已然睡着了。我不禁仔细瞧着他的脸,他的额头又高又平,眉毛直插入鬓,鼻子高直,睡着时两边嘴角略略往下挂,有些严厉却又显得稳重。我正认真地看着,他翻了一个身,将脸转到我这边,我忙闭上眼睛,心里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听得他再没动静,我才敢睁开眼睛,从正面又看着他的脸,他的五官虽然深刻却让人觉得温和文雅,丝毫没有凌厉突兀之感。
我第一次这么近地看他的脸,正觉得百看不厌。他突然嘴角上扬,微微一笑,睁开眼望着我。我吃了一惊,本想低下头,可突然间又觉得舍不得躲开他的眼神,便毫不回避,也望着他。他瞧了我许久,突然又一笑道:“相看两不厌,惟只有青鸟。”
我“噗哧”一笑,还未来得及取笑他,他的唇便无预兆的贴到了我的唇上,我全身酥麻,丝毫不能动弹。他的吻温柔而坚决,我如坠幻境,飘飘然沉醉的其中,几乎要窒息。我浑然不知身在何方,只知道抓住他的手,全身微微颤抖。
直至宛若魂游到了世界的尽头,他才轻轻的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