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氏沉黯着叹口气,屈指而数,天下也不过安宁了十多年,眨眼就又要起波澜了。这一波动荡,要是平息下去还好,万一平息不下去,生逢乱世,下一场主宰江山的不知该会是谁。
似谭汝临和何长远,因是男子,对于打仗倒看得开,尤其是谭汝临,过惯了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休养生息这几年,骨头都懒得几乎生锈,早有活动的念头。听闻要打仗,一颗心兴奋得直跳,便道:“我们愿意息事宁人,敌人可不愿意。打就打吧,打也有打的道理,我不信我们的枪杆子会不如他们的枪杆子硬挺。”
何长远亦是笑道:“我们行伍出身之人固然不怕打仗,不过可怜百姓们是无辜的,事情若息于平淡那是最好不过了。”
谭汝临道:“话虽如此,但时局迫人,只怕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让我们周旋。姑父听说了吗?东三省已经开始编练新军了,他们北洋军一向精悍,这般下去,同我们南派之间的差距必然越来越大,假以时日我们南派要是再想有作为,只怕难得很。”
“此言差矣,冀望你未免太多虑了。”何长远不以为然道。
冀望是谭汝临的表字,何长远这样称呼他,显然是将他与自己摆在了同一地位。论起政治,男人间总会忘了辈分尊长。
二人尽管谈得兴起,李岚藻和余氏都会女子,安于现状,最听不得动刀动枪之类的事情,李岚藻看她的丈夫还有继续说下去的念头,忙从中拦住一句:“好了,少说些罢。时辰不早,金丽已经放学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再坐下去叫大嫂她们怎么休息呢?”
余氏笑道:“不碍事,我今日睡得足,精神却好,你们尽管坐着说话,过几天我回旧京,又不知什么时候得空再见面呢。”
“得空不得空的,还不是一句话的功夫?这火车一通,南来北往哪里还有什么距离可言?”
李岚藻一面笑着,一面在底头用脚踢了踢她丈夫的鞋面。纵然她大嫂留的殷切。但怕口舌生非,她仍是执意要回去。
余氏挽留几句,见她不能改变决定。也只好作罢,让仲清和谭汝临亲送了她们夫妇两人出门去。
娜琳陪侍她左右,等李岚藻她们走开,方笑上前替她拿捏了几下肩膀说道:“姑奶奶还是那样的做派,风一阵雨一阵的。说走就走。”
余氏轻轻的笑点着头,看那玻璃门支咯支咯的晃了几晃才并合住,不觉又摇了摇头。
娜琳看的奇怪,便问她:“太太有什么心事吗?”
余氏道:“说不上是心事,怎么突然这样的问?”
娜琳笑道:“我瞧太太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想来是有心事。”
余氏怔了一怔,忽而觉悟她说的是什么,便失笑的指着那扇玻璃门道:“我摇头不为别的。不过是杞人忧天,为了他而已。”
“他?”娜琳伸出一只手指了指玻璃门,道,“太太是说那门不好吗?”
余氏道:“不是门不好,而是这个家的主人不仔细。门板不牢靠就找人安装的牢靠些,咯吱咯吱的。听得真是刺耳。”她说到这里,蓦地叹口气,想想才继续说,“你不要以为我是鸡蛋里挑骨头,诚心要找谁的茬儿,我只是很看不过现今年轻人的做事态度。正经的一个大户人家,必定要时刻在意家里的布置,有破损的就要及时更换,有丢失的就要及时补上,万万不能马虎将就,失了大户人家的体面。自己看着不像话没关系,旁人看了不像话,就会说这个府上气数已尽,所以用不起时新的东西。你是记得的,我们锦溪余家每年的年根儿都要让人挨个屋挨个屋的清点陈设家具,为的什么?还不是为的亲朋上门的时候,给人一个新气象?”
“那是自然的呀,咱们余家的老太太做事那才叫仔细,后辈里的太太奶奶,谁能越过她去?”娜琳跟着附和地笑,两手握成个拳头,不轻不重的一面捶,一面道,“我还记得那年里只为了太太你没在换季时候添做新衣裳,穿了隔子旗衫,叫老太太错眼瞧见,把跟着你的几个人都喊到上房里,劈头盖脸就斥骂了一通,说是我们不体恤,要欺负太太年纪轻不懂得规矩,为什么别的兄弟姐妹都有新衣裳,单只太太没有?把我们几人吓的腿肚子都抽筋了。”
她嘴里的老太太说的正是余氏的祖母,因这件往事两个人都经历过,余氏也记得清楚,便道:“那会子咱们二房还不如大房得老爷子的宠,一应内外帐都是大房掌管,老太太明着骂你们,实则是骂给大房他们听,叫他们不要欺负我们二房。”
娜琳笑道:“正是呢,老太太骂完后,大房可不就立刻包了整匹的缎子送到二房来?倒是咱们太太过意不去,反将你责备了几句。”
“妈那也是做样子给有心人看,她不责备我,大房的难道不该说都是她唆使的吗?”
说起过往,总有些明暗斑驳的地方,就像那法源寺里的佛像,外表看去光鲜亮丽,内里实则是一堆泥淖。锦溪余家——苏州当地谁提起来都是如雷贯耳,余氏作为余家的二小姐,从小就在尔虞我诈中成长,对于母亲同伯母之间的明争暗斗,早已看得通透,要不然她也不会自找晦气,新衣服不穿非要穿一件旧衣服。
只是,这一场仗她赢得纵然漂亮,却也叫大房对她们二房更加戒备了,她的母亲终究没能进入到家庭的核心地位,掌管经济大权的从始至终都是大伯母。而今,终于轮到她当家作主,才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