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再谈?真是说得好听,她如今本就落了下风,这把勃朗宁手枪已经是她最后的退路,假使放下,岂不真就是她为鱼肉,他为刀俎?
宛春冷起心肠,依旧握紧了手枪道:“要谈其他也可以,你们出去,我只和六少爷一个人谈!”
“这”沈岸犹疑望向容绍唐,容绍唐微微地颔首,他才答应下来,“也好,你们夫妻之间必是有什么误会的,两相说开事情也就好解决了。”说着,沈岸便躬身退出车厢,体贴的为他二人将车厢的门关上。
他一走,宛春绷紧的身子方稍稍放松下来,用枪头指一指座位道:“坐下说。”
容绍唐不置可否,随着她的动作,自去对面坐下。宛春不敢松懈分毫,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容绍唐,轻轻挪一挪步子,亦是在位子上坐下来。
容绍唐莫名笑了一笑,看她:“你要同我谈什么?”
宛春清了清嗓子:“你要怎样才许我回李家?”
容绍唐剑眉斜飞,目光若有似无的从宛春面颊上转悠了一圈,似乎是在品评她强装出来的冷静之下掩盖着的恐慌,沉吟许久,方从怀中掏出一只烟来。点燃了却没有抽,任由袅袅烟丝从指尖里冲出来,腾空而上。
宛春直视着他,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亮如寒星,真怕他要搞什么鬼。
容绍唐无意抬头看见,又是抿唇一笑,薄如蝶翼的睫毛上下一忽闪,蓦地就凑近了唇,在那烟丝上一吹,烟气霎时喷薄到宛春跟前儿,直呛得她疾退开身,连声咳了两咳。
容绍唐这时才笑出了声:“还当你真的是什么都不怕呢。”
宛春呛出了眼泪,已没甚神气同他叫板,气到极处,一时竟红了眼眶:“你们容家欺人太甚!”
“欺人?”容绍唐半眯起眼,将一支腿翘在宛春身侧的座位上,似笑非笑着道,“容家何时欺过你?你要车子要房子,晨昏无需定省,喜怒皆随心意,容家哪一样不曾答应你?”
“答应又如何?你们先是欺我父亲新故,强娶我入门,后又欺我年弱,不许我读书,而今还欺我李家路远,连家书都不让我看一眼”她一说就说到了伤心处,隔着白如晨雾的烟气,宛春不觉落下一行清泪,父亲李岚峰的枉死,对于她已经是很沉重的打击了,李家要她从大局计嫁入容家,她也嫁了,可是她从没有想过政治婚姻的维续会如此艰难不堪。
艰难到她回一趟娘家,也需得以生死相逼。
低低细细的啜泣声,像是远处依稀传来的羌笛,缠绕在人耳畔,挠的你从耳朵根儿直酸痒到心窝里,再硬的心肠,也柔软了起来。
容绍唐不提防她会哭起来,想刚进来时她的刚强威风,还当她们李家一门果然风骨迫人,却到底是失于计量,忘记再刚强的女子也终究是女子。
他不是没见过女人哭,自己的亲妹妹敏珠就是个水做的丫头,一个不如意就哭,直哭到心满意足为止。他让敏珠哭得怕了,最听不得哭声,这会子宛春一哭,容绍唐不免有些尴尬。再者,当初李家的确是写信来求过,要让宛春毕业之后再嫁人,是他在气头上驳回了李家的请求,生生把一个女学生变成了少奶奶。
而今宛春句句指控,他听得心中一虚,慢慢就将腿收回来,胳膊肘撑在膝上,前倾着身子,几乎要凑到宛春眼前去,思量许久方道:“你就这么想回李家?”
宛春泪盈于眶,紧紧盯着他点一点头:“我想回去看看家中老人。”祖父的身体,依照周湘所言,已是十分的不妙,母亲那里她离开了这么久,亦不知她一人是如何挑起这全家的重担,她只怕再不回去,就再没机会回去了。
一滴泪珠儿在她点头的瞬间,不提防滴落下来,无声的砸在容绍唐扶膝的手背上,温凉的清澈的,像是年幼时捏在掌心里的那枚玉碎。
狭小的车厢中,一时沉寂起来,静默地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一道低缓,一道绵延,丝丝缕缕的交织在一起。
宛春此时已经止住了哭,像是雕塑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手里的枪虽还举着,却早已偏离了一开始的方向。如同她这一回的行程,亦不知要驶向何方。
容绍唐放在膝盖上的手,时而握紧,时而一松,就在宛春以为两个人大抵会这般到天明的时候,他却忽然出了声:“我同你一道回李家。”
“你说什么?”宛春回过神,只当自己听错了。
容绍唐却已然站起身,从她身侧将军帽一拿,端正的戴在头上道:“重山,吩咐十一旅,即刻拔营,赶往旧京。”
门外头沈岸趴伏在门框上,正琢磨里头怎么半天都没个动静,冷不丁容绍唐的命令声破门传来,当即吓得站直身子,敬了一个军礼:“是!”直把旁边三两小兵憋笑个不住。
宛春这时方知他不是在说笑话,亦从座位上急急站起身,搭在容绍唐的胳膊上问:“你同我回李家,容家怎么办?”
“容家大把的人在,况且你既是说探亲,探完了我们自然会回来,何须担心容家?”容绍唐微微回眸,似在说一件极为轻巧的事情,,“再说了,我这个做人家姑婿的,总得见见岳母大人请一请安。”
“当真如此?”
“当真如此!”
容绍唐扭头看着宛春满面难以置信的表情,好笑一回,趁她不注意,探手就将她的手一握。宛春一个激灵,下意识就要抽回来,却被他大力拉住,把勃朗宁手枪紧紧攥进她手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