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嘴角略提,并不言语。
吕方略一犹豫,道,“主子,奴婢有句话…”
“说。”
“奴婢是担心,今晚这灭门一事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嘉靖不由得一笑,声音清冷,“朕倒是想灭门,可你不是放了他三个儿子么。”
吕方略一皱眉,却也只能点点头。
嘉靖走到窗前,背对着吕方,低声道,“朕不过给皇考重新翻修显陵,岂料一月之内,竟然接到我两京三十一省共计四百七十七封奏折参言上表,指责朕铺张浪费,修陵是朕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这些人过问了。”
吕方点点头,叹道,“也是,皇上这些年与民休养生息,全国之内一直也未有过大的徭役,这些官员也确实太小题大做了些。”
“都是给惯出来的脾气。”嘉靖冷声道,“欲邀直名也可以,但也得先看看,这代价自己担不担得起。”
吕方又道,“不过,只怕是明日一早,宫门口又得有一群人静坐了。”
“你今晚就让沈涟去宫门口守着,”嘉靖回头望向吕方,“给诸位大人准备好椅垫茶水,朕倒要看看,都什么人谁来。”
正此时,乾清宫大门开启,黄锦披着长衣,从外头走进来。
吕方与他远远点头致意。
“黄锦来了?”嘉靖轻声问道。
“诶。”大殿一头传来黄锦的声音,“今晚上轮着奴婢的班了。”
嘉靖点点头,对一旁吕方道,“好了,吕方,你先下去吧,若再有什么岔子,你自己留心处理。”
“是。”
吕方缓缓起身,与黄锦错肩而过,推门而出。
黄锦健步如飞,进了正厅便环视一周,问道,“哟,怎么这殿里头没人呢?”
“朕让他们退下的。”嘉靖放下茶碗,瞥了黄锦一眼,叹道,“你们这些下人真麻烦,朕刚给吕方解释一遍,又得给你解释一遍。”
黄锦一笑,将身上的外衣解下,披在一旁的衣架上,道,“哎,原来是万岁爷的意思,奴婢原是怕下人们偷懒,不懂规矩了。”
“有你黄公公在,谁敢哪。”嘉靖音调平淡,单手挑起帘幕,又重新回到塌上,看黄锦在一旁忙碌着,不多时便端着一盆洗脚水上来。
“爷,来来,洗个脚。”
黄锦将木盆放在地上,又将床榻前的帘子掀起,嘉靖微微抬脚,黄锦便将他的衣袜小心脱下,嘉靖双脚伸入木盆,不由得双眉一紧,“烫了。”
“诶,烫就对了。”黄锦蹲坐在地上,面色欣然“今儿个泡脚水里头放了老姜、牛藤秦艽、肉桂、独活、川椒和红花,先前在炉子上熬了一个多时辰呢,现下这用热水一发,升阳固脱,温经散寒,好得很哪。奴婢看万岁爷您天天晚睡早起,天天这么熬着,专门和太医院讨了个方…”
虽然黄锦在身旁喋喋不休,但嘉靖只是默默然望着自己的脚,全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黄锦时不时用手伸进盆里探探温,每回一搅动盆里的水,嘉靖就烫得龇一龇牙,等到水温稍稍降下来,嘉靖方抬头望了黄锦一眼,“你白天上哪儿去了。”
黄锦一怔,立时关上了话匣子,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抿着嘴低下身子给嘉靖搓脚丫。
嘉靖见状,不由得微微挑眉,把自己的脚从黄锦手里抽出来,顺道溅了他一身水,又道,“朕问你呢。”
黄锦神情略扭捏,他抬眼望了嘉靖一眼,又长吁一口气,道,“唉,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主子…奴婢,奴婢今日给长青姑娘扫墓去了。”
“噢。”嘉靖一笑,故作恍然大悟状,“你好端端地,又去长青那里干什么。”
黄锦咽喉动了动,没说话,又低头继续给嘉靖洗脚,嘉靖这回没什么反应,只是望着眼前的黄锦等他回答。良久,黄锦终于开口,声音有些酸楚,道,“其实吧,也没什么,就是见陆秉送回来的信里又提着了长青姑娘,就忍不住再去她坟头看看。”
嘉靖微微低眉,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听黄锦有一出没一出的唠叨。
“…算起来也好些年,咱们年年都去给长青姑娘扫墓,那墓地和从前比起来也没什么变化,就是附近长了好些花花草草,奴婢看着就想起来从前在安陆的日子,那时候…”
嘉靖勉强一笑,叹道,“还提这些干什么。”
“奴婢也说不上,”黄锦将嘉靖的裤腿卷上去了些,捧些水浇在他的腿肚子上,一面干着活一面道,“昨日三爷托人捎了封长信回来,末了说见着一个姑娘,像极了长青的品性。”
“嗯。”嘉靖应了一声。
“可是吧,”黄锦皱了皱眉,缓缓起身,将沾了水的双手在身上蹭了蹭,转身去拿挂在一旁的擦脚用的布帛,又重新蹲坐在嘉靖的跟前,继续道,“奴婢心里就想,长青姑娘就是长青姑娘,任是旁人再怎么相像,又哪有一个能比得上姑娘分毫的?”
嘉靖微微低了头,望着黄锦,又道,“所以你就上长青坟前去了?”
“可不呗。”黄锦抬起嘉靖一只脚,动作麻利地擦起来,又叹了口气,“我么,就是去和她说说话,免得她一个人在冷冰冰的地里头寂寞,好叫她知道,虽然她人是走了,可是这世上到底还是有人一直挂念着她。”
嘉靖沉默,再无言语。
黄锦声音微微有些抖,也便不再说话,主仆二人默默配合着把脚擦干净了,黄锦又小心地将嘉靖的裤脚放下来,重新换一双白袜。
“好了,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