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在耳际猎猎疾驰,经幡在空中翻涌,夜间北风骤起,吹裂几杆劲枝。
院中数十成百的挽联与白绫随之而动,散落一地的纸钱亦随之起舞,顾寻微微皱起眉,伸手挡住了脸颊,又拂去几张落在肩头的纸片。一旁的经文被她用一块大石压得纹丝不动,她向那块石头瞥去一眼,便不再理会这凄厉的风吼。
嘉靖不由得一笑,对这些情景,眼前人竟是丝毫不以为意的。
她好像只是站在月光里。
这满院遍布着的死亡的气息不能侵袭她半分,此刻顾寻的脸颊显出一种嘉靖从未见过的执着与冷清,这下笔的随心姿态透出一分骨子里的fēng_liú——那些个成日喊着安国安邦的朝臣身上没有,那些个耽于声色放浪形骸的文人身上没有,而宫中那些个莺莺燕燕的绿鬓红袖亦不见半分。
这凄清的院子仿佛忽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活色生鲜,顾寻在明,嘉靖在暗,她一心只在笔下,却未发觉有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嘉靖目光依然清冽如霜,沉默中他发出一声悄然的喟叹。
在层层白色经幡的掩映里,顾寻的容颜并不十分清明,嘉靖只是看着她拙劣的握笔方式,想起了故人。
他停下了步子,站在顾寻的正前方,正对着顾寻略曲的身型,咽喉微动。
嘉靖收回了目光,心却沉了下去。
黑暗中嘉靖缓缓移动着步子,从院子中退了出去,他的叹息被掩在风里,顾寻只是紧了紧自己身上的绒衣,一个多余的神情,也是没有的。
他刚刚迈出这长廊,沈涟便上前耳语,嘉靖点头听完,脸上浮起浅浅的笑意。
“到底是追到这里来了,带他来见朕。”嘉靖轻声道。
“那...主子你看...是不是换个地方,您的身份——”
“顾家的小女子能在灵堂里头抄经,朕不过借徐家一处房室,又有什么可顾虑的?”
沈涟微微皱起了眉,却只有顺着他的意,一道从屋中退了出去。
庭院里再度只剩下顾寻一人,她叹了口气,便见呼出的白色气息在空中弥散,又随即消失。
站了这样久,她隐约觉得,身体又有些吃不消了。顾寻再度丢下笔重新坐回长廊的木栏上,她不愿背对着前方徐明达受难的院子,便干脆坐在这庭院另一端的阴影中,她双手冰凉,此刻两手互搓,总算是有了一些暖意。
坐在黑暗里,独对一整个白得几乎有些晃眼的院落,顾寻既不愿睁眼去看,亦不想闭上眼睛陷入另一道黑暗。
“寻姐姐。”
黑暗里传来一声轻唤,无奈又深情。顾寻停下手中的动作,同时循声而望,却见一个身影从墙头落下,那人戴着斗笠,从庭院的一头迈着轻快的步子向自己走来,他声音之中带着几分气息的起伏,惊喜之情难掩。
“你果然在这里。”
见到顾寻此刻脸上颇有几分不知所措的神情,来人一如既往地笑了。
顾寻望着易卿,心中不由得一动,随即便以一声叹息回应,她静坐在木栏上,亦以微笑看向眼前人。
“连这儿都被你找到了啊。”她轻声道。
“这院子多骇人,”来人望了望四下情景,不由得抬眼笑道,“姐姐不害怕么。”
“不怕。”顾寻心中有些动容。
易卿绕过顾寻,从一旁的大石之下取出一张白纸来,望着上面东倒西歪的字迹随即便是一笑,他抬头望了顾寻一眼,便笑道,“姐姐的字虽然东倒西歪,却是透着一种旁人道不明的风骨。”
顾寻一笑,风骨二字她怎么担得起?
“别给我戴高帽子了。”她轻声道。
易卿放下手中的纸张,微笑着走近,坐在了顾寻的身旁,他斗笠未摘,顾寻看不见他的眼睛,只能听得他一如既往的轻柔言语。
“昨日才刚刚醒来,今天又被抓到了这鬼地方抄经,你吃得消吗。”
“无碍。”她低声道,“不过确实有些累了。”
两人平平静静地聊着天,不过片刻便听到几声纷繁的脚步,有人正向着这院落而来。
“你先回去,易卿。”顾寻轻声对来人说,“回去之后等我去找你,我有话...和你说。”
易卿微微一怔,随即点点头,说,“好。”
庭院之门豁然而开,易卿的身形亦已不在院中。此刻破门而入的人手中均拿着火把,这熊熊燃烧的火焰将整个庭院染上一层橘红的微光,顾寻皱起了眉,这些人她一个也不认识。
“顾公子,你可以走了。”
“什么?”顾寻不可置信地望着来人,他们看上去像是锦衣卫,脸庞棱角分明,嘴角下沉,表现出一幅干练而严肃的样子来,她离了书案,缓缓向这帮人靠拢,又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什么?”
“万岁爷既然有了吩咐,我们不敢违背。”来人让出一条道路,对顾寻轻声道,“请。”
顾寻没有再多言,只是在两侧高举的火光里沉默而出,她低着头沿着徐府的大路一直向着府门口走去,守在门前的宫人远远见到她的身影,上前将木门拉开,躬身站在两旁。顾寻有几分奇怪地看着他们这样充满敬意的动作,踏出了门,却见一辆车马横在路前,那车马之下站着一个她同样十分熟悉的身影。
听见脚步声,陆秉抬起了头。
顾寻站在徐府大门的台阶之上,正低头望着自己。
“上车。”他轻声道。
两人目光交错,陆秉先将眼光移开,此刻他带着一顶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