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几日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去阻拦杨廷和参与这一次的跪谏。”
陆秉话未说完,便见顾寻一笑,她将头微微低下,这几日以来,她思考得最多的,就是这个问题。不止陆秉,嘉靖也问过她,那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不计后果,但从真心。
但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眼前人信服。
陆秉接着道,“你自认是为了报答杨慎知遇之恩,然而当下阴差阳错里你反而拆了他的台,只有康老与杨廷和懂得这个中的厉害,当下挽狂澜于既倒的情势虽然并非出自你的真心,却也确是你的所为,顾寻,你——”
“我知道。”顾寻轻声道,她的初衷没有达到,反而促成与嘉靖为敌的局面,她自己再清楚不过。
“你也说过,你觉得杨廷和经历四朝,注定在当朝衰败。”
“嗯。”顾寻点头。
“然而你依然要忤逆圣意,你虽不承认站在杨廷和的一边,却事事为杨府着想。”
陆秉语音平静,并无起伏,顾寻望着眼前人,眼中第一次露出了一种别样的疑惑。
是了,他说的有理。
“仅仅是为了一个杨慎么?”
陆秉身体微微前倾,他一直在等这个答案,自从嘉靖打算与杨廷和正面交锋之后,顾寻便摆出一副两不相帮的姿态,而今更是为之奋力推却嘉靖的一次重击,使杨府免遭于难,陆秉自信自己看人不会有错,却又为顾寻当下的种种行为而无比困惑。
顾寻叹了口气,道,“我...”
她记得,第一次回答陆秉这个问题的时候。便已经告诉过他,对嘉靖,自己始终无法生出亲近之意,更何况在徐府之后,她对这个手腕强硬的帝王便再无什么好感,一想到他将会用同样,甚至更为冷厉的手段来对待杨家的众人,顾寻心中颤栗 。
然而,下一刻,顾寻眼中忽然生出几分舒缓的笑意。
“是因为...我喜欢这里。”顾寻答道。
这句话一出口。顾寻忽然发觉,其实自己也没有什么矛盾。
只是一直没有承认罢了。
她望向陆秉,带着笑意轻声道。“我想...在杨府待上更长的时间,是...我想。”她的目光忽然变得清明起来,“从前我以为我可以置身事外,但是现在,我已经做不到袖手旁观。”
陆秉一怔。
“你是说——”
“而且我讨厌那个自以为是的帝王。”顾寻轻声道。“我不再两不相帮了。陆秉,如今我是彻彻底底的杨府之人,皇上曾说我背叛了他,要我付出代价,现下想来也有几分道理,但是我不在乎。”
“可是。”陆秉皱起了眉头,“你有没有想过...”
“想过。”顾寻抬起眼,望着陆秉。眼神明亮,“皇上刻意拆穿我的身份,可以随时让我山穷水尽,甚至被杨府之人唾弃,但是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想与他为伍,我原本就是位卑言轻之人。惊扰得九五至尊为我劳心费力,也算值了。”
顾寻眼中带笑,并无恐惧。
陆秉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叹了口气,只得沉默。
良久,顾寻开口,“只是,陆秉,你我二人...可还做得了朋友么。”
她望着陆秉,只觉得世事弄人,若是彼此立场相冲,何止是做不了朋友,日后反目为敌,也不是不可能。
陆秉苦笑,望着眼前人的玉面,不知如何回答,他沉吟许久,终是以同样坦荡的目光望向眼前诚挚的顾寻,开口道,“顾寻,今晚我二人所言,只有我二人知晓,我不会再告诉旁人。”
顾寻轻笑,心中感激。
“然而世事易变,正如你从前不会料到现在的你会改了初衷,现在的你也同样不会知道将来又会有何种变数,因而...你不必与我下这样的定论。”他声音低缓,依然冷静如初,陆秉凝望着顾寻的眼睛,轻声道,“而今你我二人已是交心挚友,即便他日真有短兵相接的时候,也未必能动你我情谊分毫,你...可明白。”
顾寻心中一热,再看向陆秉,见他此刻真挚的目光,不由得深深一叹。
再低头,顾寻轻声道了句,“谢谢。”
她伸手握住陆秉靠在桌上的右手,如同盟友一般在手中加了几分力道,陆秉一笑,转而更加紧握了顾寻递来的左手。
他望着眼前人,心中决心已下。
这一晚冰雪未曾消尽,然而杨府下人已经将所有府中的过道清理出来,那些青石板上有的还附着冰雪,如同晶莹的琉璃瓦映着月辉,偶尔也照着巡夜人手中黯淡灯笼的暖暖微光。
雪化的这夜,便在这样的静谧中,渐渐消逝了。
天还未亮,顾寻已经醒来,近来她睡眠变得极浅,即便周身没有响动,也睡不长。
她在昏蒙的天色里起身,学着下人们的样子,用火折点燃了油灯,屋中亮了一些。她在这灯火里穿起了长衣,又对镜整理衣冠,等到天色已蓝,才从房中走出。陆秉的屋中依然沉默昏暗,没有声响,天这样早,想来是还在睡着。
想起昨夜陆秉的言语,顾寻心中一暖,便无声地笑了。
踏着青石板,她快步向康老的府库中走去,今日大概也算是她新上任的第一天,也不知道这份古代的图书馆管理员工作会是个什么样子,她带着几分好奇在晨间快步行走,府中早晨的空气带着浅浅的潮意,让人心情有些愉悦。这一日醒来她依然疲倦,然而心中却轻松了许多,此刻她步履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