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星无月的冬夜,只有幽清雪光映照四野。清凉山积雪深,掩埋了许多沟壑,稍不注意就会踩进雪窝子摔个够呛。霍去疾却不是无意掉落雪坑的,他在北边长大,这种程度的雪对他来说只是小意思,雪坑什么的他根本不惧。
并且藏身地下雪坑,反而比在地面容易度过夜晚。再说不躲进地下,怎么避开有如附骨之蛆、锲而不舍追杀他的人?在雪坑洞壁上轻轻拍下,簌簌掉落不少薄冰,霍去疾撕开自己破破烂烂的兽皮外衣,将冻得手指也麻木了的冰片狠狠摁到了血流不止的伤处。
这样固然会将受伤的肌肉冻坏,却能止血。流血太多,不仅容易引来山里肌肠漉漉的野兽,他更是会精力不济,再也没有逃跑的力气。
咬牙忍受刺骨冰寒,霍去疾拼命回想家中温暖的火坑、喷香扑鼻的热汤羹以及一家子和乐融融的天伦往事。可是这样还不能令他完全忘记冷意,他开始在脑海里想象枪法练得不够好时父亲用皮鞭狠狠抽他背脊的火辣辣滋味。
真疼啊!一鞭下去,好像连魂魄都被抽没了的痛苦滋味,曾经是他成长过程中挥之不去的梦魇。可是如今,他就算再想被鞭笞也不能够!
他的严父、他的慈母、总是替他背黑锅却只是宽厚笑笑的大哥、调皮又懂事的小妹,与他天人永隔,死了,都死了!
唇内溢出血丝,霍去疾木然伸出舌尖将这缕腥甜仔仔细细舔回去。在没有报仇血恨之前,在没有替父亲申张冤屈之前,在没有将那些吸食贫苦士兵血肉的国之蠹虫绳之以法之前,他会保存自己的每一滴血每一分精力。
冻得青白的手指更用力地将冰片压下,被体温逐渐融化的雪水渗入伤口。霍去疾冷得牙关叩叩,浑身上下抖成一团,只有捂住冰片的手指依旧稳定。
察觉已经到了自己能够承受的极限,他松开手,任残余的雪水缓缓淌落。他发狂也似大力反复揉搓身体。直到皮肤变得如血般殷红才停手。
幸好是在冬季,否则他即便不死在追兵手里,也会因伤势化脓引起高热而死。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霍去疾才由衷体会到父亲严厉到无情冷酷的训练究竟给了他多大的帮助。
将手能够触及的身体都狠命搓了一顿。他终于感到了几分暖意。他把兽皮外衣重新穿好,裹得严严实实,再平躺在雪坑泥地之上,放松自己的身体。
平心静气地将帐册流利默诵了一遍,确认自己并没有遗忘一个数据。霍去疾不禁长长呼出一口气。这时他才允许自己进食。冻僵的兽肉比石块还硬,他足足用去一个多时辰才将不足拳头大的肉团细嚼慢咽入腹,再嚼了几块冰,这就是一餐。
疲倦地闭上眼睛养神,傍晚他抵达这处山麓,遥遥看见一座大庄园静立于嶙峋山石之侧。如果讨食经过的清凉山山民所说不错,那座庄园就应该是太平皇庄。
腮帮子咬了咬,对这位公主殿下,霍去疾真不知道应该去恨还是去感激。她用自己的生辰礼物变换来善款,其中一部分购买了厚实军衣送去边关给将士御寒。这本是好意。却给霍家带去了灭门惨祸。
但霍去疾也知道,如果要给父亲洗冤,恐怕还是要向太平玉松公主求助。要置霍家于死地之人来头太大、靠山太硬,若不是能与之势均力敌者,根本就啃不了那块硬骨头。
并且,太平玉松公主若是得知,那些送去边关的军衣内里填充的全是稻草而不是棉花,她也难以忍受吧?!霍去疾沉沉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将家门惨祸迁怒到行善举的公主头上,实在不理智。只是郁气实在难平哪!
其实父亲被冤。除了这次的事儿以外,还有前情在内,霍去疾不是不清楚。那些人视父亲为眼中钉、肉中刺已然不是第一回了,否则父亲何至于这么多年都不得升迁?
将自己的谋划仔细想了两遍。霍去疾抱着银枪,头搁在枪杆之上,半睡不睡开始打盹。白天他绞尽脑汁给追兵设mí_hún阵布圈套,将他们引得往南边去了,却不敢保证能骗他们多久,他必须时刻提高警惕。
果不其然。大约到了下半夜,霍去疾猛然睁开眼睛,蹑手蹑脚缓慢起身,将耳朵贴在雪坑洞壁之上静心聆听。他受过严格的斥候训练,哪怕地面铺着厚雪,他在坑下还是能听出异常动静。
来者共有六人,他们都弃了马匹,步伐轻盈,几乎无声无息。但是,他们毕竟不是轻功卓绝的江湖游侠,他们的体重还是将积雪压得往下沉。
能够察觉几乎微不可闻的轻细雪沉之声,就是霍去疾躲避追兵的一大法宝。那些人都不知道,他从小耳力就超人数等。这么安静的郊野,他们自以为谨慎小心,却不知大地已经透露了他们的行踪。
将来若有不测也去了九泉,霍去疾完全可以挺着胸膛,骄傲地告诉父亲和兄长,他不仅活着逃到了京城附近,还用种种手段干掉了十三名追兵,并且现在又让那些人分头追捕。人越少,自然越好下手。
眼里掠过残忍血光,霍去疾将耳朵更紧地贴在坑壁之上。他慢慢将枪杆伸直,忽然眼瞳微缩,手臂轻轻一抖,枪尖剧颤,枪身刷地抽往雪坑靠东的洞壁。
不多时,风声带来压抑痛呼。霍去疾侧耳静听,有点失望,居然只暗算了两个人。猎户用来捕猎大型猎物的尖刺陷坑相对于人类来说承重能力上佳。他如果不加把力震松陷坑之上的积雪,那些人不会掉进坑里。
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