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审言抬了抬眼。
他并没有想到程阮会如此敏锐,能这样快速的猜到他的身份,他愣了一下,然后执着地将手伸了过来。
“阮阮,你肯不肯应我呢?”
裴审言看着她,目光带着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执拗。他突然想起来他第一次来到东梁的时候。那个时候父皇派来的暗卫告诉他,他的父皇和母后都并不希望他留在北汉,成为所有人的靶子,也并不希望他最终坐上皇帝的位置。
他不懂,为什么那些明明应该是他的,父皇却要将之剥夺,也不懂,为什么他不可以做皇帝。
他心中不满,并将其发泄了出来,在来东梁的路上,一路都不肯安生,暗卫心知肚明,却对他的无理取闹充满了包容。
直到最后他需要代替裴审言。
他发了疯了撕咬周围的人,认为他们都是和父皇同流合污来骗他的。暗卫见他拒不合作,于是点了他的哑穴。
但是这并不能磨平段承佑心中的戾气,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努力在往最好的方向做了,父皇对他还是不满意。他不喜欢裴家的人,就是因为他们,他才被送到这里来。他也不喜欢任何东梁的人,他那个时候突然明白为什么父皇要找东梁的师父来教习他的课业,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够完美的运用梁京的口音,不至于被别人看出破绽。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突然咬着下唇哭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尽管段承佑后来都在往黑心黑肺的方向一走到底,但那个时候,他终究还是个孩子。
窗户却被打开了。
程阮从外面探了两只手进来,好像莲藕,白白嫩|嫩的,从窗棂边上探进来,然后是脑袋。也是咬着下唇,显然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而且窗棂的边角咯得她有些疼。
那是段承佑第一次看见程阮,从窗棂翻进来,然后献宝似的将装着糕点的绢帕展开在他面前。
尽管在之前,他已经不止一次的在外面听见她的声音。
,阮阮给你送吃的来了。”
双眼弯弯,笑得非常灿烂。
段承佑那个时候觉得所有的人都抛弃了他,就算是想要来跟他好生说话的,都被他赶走了,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居然还会有人来触霉头。
糕点被压烂了,五颜六色的混成一坨,根本看不分明。
段承佑看了看,尽管心里有些感动,但却还是偏过了头,冷声道:“我不吃,你拿走。”
但五脏庙显然不合作,他刚说完,他的肚子就传来“咕噜”一声响。
段承佑觉得丢脸死了,站起身想要往里面走,避开这个小姑娘,却不想她却眼疾手快的抓住他的衣服下摆。段承佑挣了挣,没挣开。
他已经好几天不肯进食了,只是丫鬟们拿来水的时候会碰一点,能够支撑到现在多亏了他自幼习武的底子,但不论如何,力气都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
小姑娘站起来,拈了一块勉强成型的绿苹糕,递到他嘴边来,顺便给他倒了一壶水。
近来脾气非常暴躁,她都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却不想,他竟然真的吃了下去。
段承佑看着她因为高兴亮起来的眼睛,突然在心里有些羡慕段承佑。
段承佑就是那个时候决定面对的。他不可能放弃原本就该属于自己的皇位,所以尽管已经远离了北汉,他还是会想各种各样的办法复归。
而当务之急,就是了解东梁的形势。这个不难,他的太傅就是东梁人,很早的时候就给他讲了东梁的事情。而裴审言的一切,都由暗卫告诉了他。
他这才知道原来父皇决定这样做,已经很多年了。
然而他是个不撞南墙就不肯回头的人,尽管知道前路可能艰险,他还是坚决要走下去。而送上门来的便利,就是程阮。
其实程阮有些傻,他有时候看着她,会这样想,这样的观念一直存在,只是他的态度,逐渐从鄙视变成了无奈。
他想,傻就傻呗,这样才不会知道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也不会弄清楚政治里面的弯弯绕,这样她就可以一直开心的待在自己身边了。
其实他对她有些愧意,所以想要好好补偿她。以至于就算后来程婧也同样送上门来帮他做事了,他心中也还是留着想要程阮坐上皇位的心思的。
程家,他要的是能够为自己所用,至于他们是生还是死,其实都不影响大局。如果程阮欢喜,他想,他是可以选择另一条路的。
然而现在,他看着眼前的程阮,却觉得有些陌生。
她脸上的婴儿肥已经下去了,展露出小巧的瓜子脸型,眉毛是标准的柳叶眉,这在东梁仕女中十分流行,能让人平添几分温和,连她眼睛里面的温度都是不灼人的,一颦一笑,都带着世家培养出来的良好气度。
有匪仕女,温润如玉。
和原来完全不一样了。
他看着程阮的同时,程阮也看着他。和裴审言这样突如其来的回忆不一样,她早就有所准备,所以并没有过多的悲春伤秋,只是推开了他的手。
她刚才问了,裴审言到底是不是段承佑。而他,根本没否认。
裴审言收回了手,“阮阮,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么?——别忘了,我是能够帮你的人。”
程阮只是摇了摇头,“这样的帮扶,我还真要不起。”
一面笑得温柔,一面刀子下的果断,她自认做不到这样,所以坚决打算敬而远之。
裴审言面上的笑容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