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妙净的第一直觉便是陈煜也在灵隐寺。
她莫名觉得,整间寺庙都弥漫着一股她不愿意闻到的味道。就像当日的香满居,即便是再多的香,也依旧无法掩盖那种味道。
是……是前世那些鲜血,混合着陈煜身上的气味。不知何时,这种气味就潜伏在了她的知觉当中。虽然她现在重活了一世,这种感觉却一再提醒着她,前世的真实。有些事情发生过,就是发生过,没法改变。而那种味道已经成为一种记忆,让她连想到陈煜,都会令她浑身难受。
明明是微热的初夏,阳光点点从客院里栽种的香樟树丛之中筛下,熏得人都迷迷糊糊的。可是窦妙净却觉得像是到了八月的桂季,风里夹杂着雨丝,雨丝里包裹着桂花的甜腻,周遭是黏黏糊糊的理不清又断不了的暧昧。
她似乎又站在陈家内院的廊下,穿着那身蓝湛湛的鲛纱衣。
直到周老太太的一声“松开她”,才令她眉睫一动,骇然清醒过来。
看着那小丫鬟的目光,便顿时冷了三分。
芙颜松开了那小丫鬟,小丫鬟脸上顿时浮上一抹得意洋洋。甩了甩袖子,仿佛身上被芙颜弄脏了似的弹了弹灰尘。
周老太太最看不得人在自己面前装腔作势,何况还是个尚在总角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她冷笑着:“把她绑起来,送到寺里的戒律房去!”
才刚松手的芙颜,转眼就同几个粗壮的婆子又扭了上去。
小丫鬟大惊失色,在院子里上蹿下跳地嚷起来:“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我是陈家的人,我是陈家表小姐的贴身丫鬟!”
她刚说完,院子里陡地一静。
窦妙净的两只耳朵“嗡嗡嗡”地叫,已在这句话里失了神。
她是王紫凝的丫鬟?她竟然是王紫凝的丫鬟!
难道前世,也是王紫凝指使她这么做的吗?王紫凝为何要对自己下这么歹毒的圈套?
然而一切,她可能永远都无法知道答案。
小丫鬟的话,不禁让周老太太也皱起了眉。区区一个侍婢都如此张狂,想必主子更不会通情达理到哪里去。
周老太太年轻时也是个爽利的人。做事断不会拖拉,更没有无缘无故退缩的道理。她冷笑着,轻拨手里薛嬷嬷刚奉上的老君眉,淡然道:“所以说狗仗人势。老祖宗的话说得再对没有了。不过,她说她是陈家的人,却空口白牙无凭无据,我们就信了的话,那岂不是太好糊弄了。你们还站着干什么?照捆起来。既然她说是陈家的人。那便送回陈家去。若那里不认她,就乱棍打死!”
那小丫鬟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院门口偷听的。方才窦妙如这般有失体统,传出去,整个窦家脸上都没光。
周老太太还想让两个孙女嫁得良婿,怎容有颗老鼠屎来坏了粥。
几个婆子一拥而上,拿自己裤带子把小丫鬟五花大绑着拉出了客院。
倒是那小沙弥,吓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连腿都软了。
大户人家,打死个丫鬟不足为奇。可这里是寺庙,他可是个出家人呐!
他立即闭上眼。除了念阿弥陀佛之外,开始小声地嘀咕:“她是陈家的丫鬟……她真的是陈家的丫鬟……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可是没人听他的。
“常言道,男女七岁不同席。这小沙弥虽说是个出家人,但到底青嫩,想必六根未净。我瞧着,这唇红齿白的模样倒生得与这丫鬟很登对。可惜了……入了空门。”周老太太瞟了沅大太太一眼。
沅大太太会意,像是打趣一般地说道:“太安人心善,不如问主持讨个善缘,让这小沙弥还俗吧?我瞧陈家待下人不错,若是那丫鬟喜欢。说不定也能进府领个差事做。”
这一番唱和,差点没让小沙弥吓得晕过去。
要是真的让沅大太太在主持面前这么一说,那就不是还俗的事情了,而是他有没有破戒的大事。而且。十之八九他是百口莫辩的。在逐出山门之前,还要受戒律房的七七四十九下大棍,受得住才能有命归俗。
想他的小身板,别说四十九下,四下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小沙弥顿时鼻涕眼泪齐刷刷地往下淌,跪倒在地。朝周老太太猛然磕头:“施主,小僧是受陈家表小姐之托,带姑娘前来施主的客院问声好的。小僧……小僧也不知道那姑娘会如此无礼……”
窦妙琴冷哼:“你以为我们是好糊弄的吗?你得罪了陈家,固然没法收拾,可得罪了我们,刻下就叫你师傅把你逐出去。倘若你说实话,我们说不定还能在你师傅面前说几句好话,要是再敢胡言乱语,看我现在就让人把护寺和尚去叫来。”
大户人家的老太太太可怕,连小姐们都不是省油的灯。王紫凝是,眼前这位窦家五房的大小姐也是!
小沙弥心头直叫苦,冲窦妙琴磕了好几个头才敢说话:“……王小姐给了小僧一两银子的香火钱,让小僧领着方才那位姑娘来贵府客院附近转转。我们刚到门外的时候,就听见里面有些吵闹,那姑娘说什么都要听一耳朵,小僧也没办法……可是,可是小僧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一颗光头摇得跟雪球似的。
芙颜眼疾手快,立即从小沙弥的袖子里掏出了王紫凝的那一两银子,奉到周老太太面前。
寺庙里的和尚,哪里有自己收受檀越香火钱的。可见这小沙弥真的如周老太太说的那样,六根未净。
窦妙净恍恍惚惚地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