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静默地站了一圈人,庾立同叶纳立在屋子檐廊外的台阶上,贺遂兆独自一人站在几乎凋零的桃花树下,康三郎远远地立着朝屋子方向望着,阿柳与阿达正使力拉拽着一名英朗的戎装少年,少年伸长脖子望屋子方向探望,阿柳喃喃地低语,“英华,你便安分些,有阿郎在内里,你莫去添乱。”
隔了片刻,屋内爆发出悲凄的痛哭声,众人心中皆是一揪,叶纳自台阶那边缓步走回到阿柳身边,“这便好了,哭出来大约也无事了。”
哭泣声渐渐微弱下去,过不多时屋内又静下来,杜如晦从屋内走出,回身关上门。阿柳再拉不住英华,她甩开阿柳和阿达,离弦的箭镞一般冲上台阶,却又被杜如晦拦下,“你阿姊她,才刚睡了,待她醒了再去探。”
听着他的声音,英华倒是顿住了,往常在家,他的声音一贯低缓柔和,在军中则沉稳果决,现下这暗哑无力的音调却是她从未听过的。她犹豫地望了望紧闭的房门,抬头再看两眼姊夫的神色,只得怏怏地退回到阿柳身边。
杜如晦从怀中掏出一方布帛,踱到贺遂兆跟前,嘱咐了几句。贺遂兆接下那布帛,一脸愧色,点头应诺。打开来看,见那布帛内包裹着一些细碎草药,原是金洋花和细辛沫子。军中常见的东西,伤重的兵将,疼痛难忍时,便以此物掩了口鼻,稍许吸入可祛痛昏睡,摄得多了可致人入幻境,虚实不辨。
方才穆清大哭一阵,很快又没了动静,大约就是因了这东西,此时应已昏沉睡去。
“既七娘已安稳了,便去歇着罢。已拾掇出了客房。连日连夜的奔走,怎抗得住。”庾立上前劝道。
杜如晦转身颔首,答非所问地问道:“穆清所服的药,可还有剩?可否取来一观?另请方才来替她诊治的那位医士暂留步,有要事请教。”
闻言叶纳返身往后厨去,疾步回来时,手中托着带着罗家医馆戳印的三个纸包。来替穆清诊脉的那位医士已被请了在厅堂内坐着,因是长史家的病患,他不敢不使出浑身解数来医治,见长史引了另一位气势出类的阿郎来问话。不觉正了正坐着的身子。
哪知后头又跟着进来一位眉目清俊的戎装小郎,仅看那佩剑和悬吊着的剑饰,便知不是个寻常的。唬得医士哪里还敢坐着回话,忙不迭地站起身,垂首在一旁立着。
杜如晦将三包草药递与他,请他细看,医士小心地打开纸包,伸出手指头拨弄翻看了一阵,抬头道:“寻常坐胎药罢了。”说着他顺势将纸包举到鼻尖下一嗅。却是凝住了动作,皱着眉头再三嗅闻。
“如何?”庾立与杜如晦同时急问到。
医士不敢轻易开口,又仔细翻看了一遍草药,方迟疑着道:“药确实寻常安胎补养之药。只是……”他捏起三指,撮起一小簇糟碎的药沫子,“这细碎的,似乎是。归尾,牛膝,莪术。草乌,这几味。有意研磨碎烂成粉齑,掺入草药中,故不细闻,无从分辨。”
医士边说边将另两包草药拆开,皆有类似碎粉草药在内,他看着频摇头,“再稳实的胎,也经不住这虎狼之药,连服五日,必是要折损的,况且这位娘子,从高处坠落,能保得性命已是万幸,日后须得好生调养了才是。”
叶纳唤来家仆,打赏过医士,嘱咐好好地送出门去。
杜如晦的眼睛下面,蒙着一层发青的阴影,神色甚是骇人。庾立在他身侧,沉着声问道:“罗氏医馆,隔着不远,可要我去拿了人来?”
“官家的人去,动静未免太大,待缉拿之人到了医馆,人早就跑了。那罗姓医士,我见过一回,认得他的长相,置备辆推车,只我一人去便可。”贺遂兆应到。
英华因见不着阿姊,心内烦乱,又在一边将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心知必是哪罗氏医馆作出来祸端,不由愤恨,此时听见说要拿人,忙道:“姊夫,我一同去罢。”
杜如晦点了点头,英华当即卸下沉重的铠甲,露出一身及膝长的墨绿束身袴袍,腰缠着革带,解下铠甲上的佩剑,在革带上悬扣稳妥。
“她连日赶路,不曾歇过,到底是小娘子家,可受得住?”叶纳疑虑地看了看卸除盔甲后,英华纤细的身形道。
庾立反身握住她的手,“随她去罢,若不让她去,她也不得安生。”
杜如晦转身向庾立拱手作揖要谢他,庾立却不受,愧然道:“是我这个作阿兄的疏忽了,未能看顾好她,实是惭愧。”
“明知凶险,原不该让她走这一遭,是我糊涂。”杜如晦喃喃地说着,又再谢过庾立夫妇,自往穆清的屋子去伴着她。
且说罗氏医馆内的罗医士,自从半道遭人劫持问话,又得了一块椭圆的金饼后,一直忐忑不安。回宅子后,他拴上大门,躲在屋内,将那块金饼取出反复验看,金饼他见得不多,但所见皆是圆形,这一块却是椭圆的,不免奇怪。
翻看了一阵,他忽然恍悟,往日曾听人说起过,薛校尉家私铸的金饼,不同于朝廷铸造的,皆是椭圆的。难不成,截他问话的,竟是校尉府的人么。
隔日,他正在医馆内坐诊,有豪仆上门,驱散了馆内百姓,掩了门户,又取出两块金饼,仍是椭圆的,竟是要他抓配了下胎的虎狼之药送往庾宅。
他抖着手配齐了药,不敢亲自送上门,只遣了学徒送去。心想着那位年轻夫人,吃抑或不吃,皆是命罢了,莫要怨他手黑。
过